如果岭南三府真如步骘所说,发生民变,若是乱民再与南疆那些部族勾连上,那个时候,大楚南部将会发生多大的震荡?
一念至此,赵钰甚至有些悚然而惊。
“陛下,岭南多山,诸多部族大部分定居在山里,而非如我华族一般,居住在城镇之中。天降暴雨,定会引发山洪,到那时,这些部族无力抵抗天灾,只得下山,再加上豪族在旁推波助澜,怎么可能不激起民变?”
步骘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再次躬身道。
“草民别无他意,只求陛下早日做好准备。”
陛下乃少年天子,刚刚铲除权相,重掌大权,大楚中央和地方的情况都需要慢慢梳理,而这,都需要时间。
但如今岭南那边,最缺的就是时间。
因此,他今日向赵钰提建议,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希望朝堂上知道岭南情况,能够在事发之前多做一些准备。
他步骘毕竟是出身岭南,不希望岭南遭受如此重创,更不希望大楚因此而陷入动荡之中。
见步骘言辞恳切,赵钰点头表示记下了,沉吟片刻,又道:
“子山,你既然有此意,那就先去户部担任主事一职,在熟悉户部事务的同时,将精力主要放在岭南。若真岭南如你所说,那朝廷当如何做,才能最大程度减轻损失,才能将民变控制在最低烈度,就当是有备无患了。”
户部主事,乃是五品官职。
步鹭从一介平民,直接被赵钰擢升为五品文官,已足见对其的重视程度。
听到赵钰这番话,饶是步鹭向来性子淡泊,此时也有些心潮澎湃,道:
“微臣,谢过陛下。此事,微臣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回答。”
“朕喜欢提出问题的人,但更喜欢解决问题的人。好好做事,朕,看着呢。”
赵钰对于步鹭的态度十分满意,勉励了几句,又看向年岁最大的虞翻。
“虞仲翔,你那‘三绝’之名朕也曾听闻过。不知仲翔先生,可有教朕之策?”
虞翻闻言,肃容道:
“草民实没料到,区区薄名也能入陛下之耳,此实乃草民之幸。”
赵钰撇撇嘴,道: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虞仲翔可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徒,怎么今日?”
“圣天子在上,草民所说,俱是发自肺腑,绝无半分阿谀奉承之意。”
虞翻拱手道。
看着虞翻一脸严肃的样子,赵钰手指着他,摇头失笑道:
“你呀,说你胖,你倒是喘上了。”
不过,说实话,被人这般吹捧的滋味,的确是一个字——爽!
“草民以为,大楚之患,虽有余党、岭南、外国等,但此尽皆疥癣之患,以陛下之才智,不出十年,皆可一一而定。”
虞翻肃容道。
“那以你虞仲翔之见,大楚的心腹之患,又在何方?”
赵钰饶有兴趣的问道。
“既是心腹之患,自在心腹之间。”
虞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沉声道:
“草民看来,门阀,就是大楚的心腹之患。若不解决门阀之患,那么陛下仙逝之时,就是覆辙重蹈之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高力士更是粗眉一皱,厉声道:
“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
自家主子年岁不到二十,这厮竟然直言仙逝之后,这不是大不敬,那什么才是大不敬?
诸葛瑾和步骘望向虞翻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担忧。
虽然两人都知道虞翻刚直狂悖的性子,也知道他对于大楚最大的担忧在于门阀,但却没想到这一位竟然直接了当的在当今陛下面前说了出来。
“陛下,若草民真犯了大不敬之罪,也请陛下让草民将话说完,如此,草民虽死无憾。”
虞翻朝着赵钰一拱手,随后看向高力士,淡淡道:
“这位公公,若陛下治在下之罪,在下自会前去诏狱,不必劳烦公公动手抓人!公公,还是多想一想,如何劝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吧。”
“你……”
高力士听到虞翻这么说,好悬没气出大病来。
他怎么觉得话里话外,这厮在骂自己是“小人”呢?
“朕虽年幼,但也知不以言获罪,不因文入狱的道理。高力士,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门外侯着。”
赵钰摆手道。
“陛下……”
高力士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来。
冲撞陛下的是这虞仲翔,怎么到最后挨训斥的却是自己啊?
“门外侯着。”
赵钰双眉一皱,高力士见势不对,忙小碎步退了出去,顺手还殷勤的将门给掩上了。
只是出了门外,发现守在门外的贺拔允正以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自觉丢了脸面的高力士心中不由大恨。
虞仲翔是吧?
咱家记住你了!
山不转水转,咱们啊,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如今,这堂中只剩下了你我四人,仲翔可以开口了吧?”
赵钰笑问道。
虞翻喉头滚动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向着赵钰郑重一礼,不答反问。
“陛下,可知大汉如何而亡?”
大汉者,三百年前之大一统王朝,疆域不仅囊括当今的晋国、齐国与楚国,还包括如今大夏汗国的小半领土。
“朕也读过史书,这乱大汉者,乃是外戚与宦官。前汉末年,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内有外戚与宦官争夺大权,外有北蛮虎视眈眈,到最后,大汉皇权旁落,百姓揭竿而起,遂有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历经近百年混战,方有今日之局面。”
赵钰不假思索的道。
在他看来,前汉末年的局面与华夏东汉末年极为相似,但却更加复杂和混乱。
“陛下所言,乃是表象。”
虞翻正色道:
“大汉末年,宦官之祸虽烈,然有外戚相掣肘,终究不过一时之患。纵观大汉最后百年,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可信重者,无惟外戚与阉宦。外戚者,母族亲眷也;阉宦者,自身家奴也。此两者,皆须借自身之力,方有滔天权势。如若不满,只需一纸诏令,便可将其问罪褫爵。
然大汉之官,或从地方征辟,或以郡望察举而来。其人起于州府,经察举、征辟而出仕,自以地方为重。等其入朝堂,进中枢,渐与宦官、外戚三足鼎立。
汉末帝时,晋国太祖族中世代为官,乃四世三公之家,门生故吏遍布海内外。其为宦官出策,引边军入京都,诛杀外戚,以清君侧。然等到外戚尽诛,却又矛头一转,领兵围杀阉宦,令得京都、朝堂大乱。
外戚、阉宦,尽皆依附皇帝而掌大权,若想诛杀,只需一纸诏令,何须外军入京,令得京都大乱。末帝不得已而出奔,大汉经此一事,威权尽丧,天下自此龙蛇起陆,英雄豪杰辈出,逐鹿天下。直到最后,晋国太祖逼少帝禅让,成就晋国两百年帝业。
以草民来看,前汉之乱,不在外戚,更不在阉宦,而在门阀,在世家,一如今日!”
说罢,虞翻朝赵钰拱手施礼。
“陛下,草民之言皆已说完,还请陛下指明诏狱之所在,草民自去便是,不必劳烦宫中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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