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修士尚未来得及高兴,又听那修士惴惴地道:“太子被成奇暗算,爆体而亡。”
众修士惊骇莫名,对视一回,纷纷询问筅北:“我们该怎么办?”
筅北心乱如麻,只恨不能赶赴现场:“目前占着上风的是谁?月笼纱怎么样了?”
传递消息的修士有些惴惴:“月道君生龙活虎,奋勇杀敌……那什么,不知为何,灵泽神君并未死去,正与殊华一同对付成奇,看起来双方不相上下的样子。”
灵泽没死?
筅北怔住,随即释然而笑。
很显然,月笼纱远比他以为的更智慧强大,她确实是做了“该做”的事。
她从始至终也没有背叛友情,而是选择和殊华联手做了一个局。
众修士同情地看向筅北,原以为是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爱情,谁知却是一场谋算。
这种情况,任是谁,也会有所不甘吧?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筅北平静地道:“独苏已死,余下双方无论是谁胜出,都不会允许灭天阁继续存在,你们逃命去吧。”
“那你怎么办?”众修士不免为他担忧,一身重伤,又失去爱人的支持,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顺其自然。”筅北轰赶他们,“月笼纱重情重义,不会不管我,都走吧,走吧。”
“保重!”众修士四散而去,纷纷逃命,筅北拾掇拾掇,朝着战场走去。
即便会被发现,会丢掉性命,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要距离月笼纱更近一些。
他没能赶到战场,便已看到劫雷翻滚而至,天地动怒。
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殊华历劫时的古怪气息。
他看到殊华浮在半空,根须遮天蔽日,强大如斯。
他听见殊华得意嚣张的笑声、成奇绝望的惨叫,还听见胜利了的修士们欢声雷动。
他微笑停步,静立片刻,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挺好,殊华和灵泽赢了。
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月笼纱都会得到最好的照护。
他的出现,只会给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别了,阿纱!愿你时时都有精彩的话本可以看,时时都有美男可以伴。”
他步伐坚定,不再嫉妒,不再遗憾。
独苏是错的,最好的爱是托举,而非同陷泥淖。
筅北飘泊于三界之间,亲眼看到怨浊之气渐渐散去,三界渐次复苏。
他也曾在人群中远远看到过月笼纱,她一如既往地美艳夺目,爱说爱笑。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年轻貌美的男修,他们把所能找到的珍奇心甘情愿送到她面前,只为博取美人注目。
她修为大涨,活得风光肆意。
他也曾听说她在寻找他,但他并不想被她找到。
他努力地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强。
有从前灭天阁的修士找到他求庇护,他便带着他们消除怨浊之气,维护天地平和。
大家惴惴不安,只怕被官方抓住清算旧账,但很奇怪,官方从未发过清剿命令。
渐渐地,大家放松下来,认为只要继续做好事就能平安无事。
筅北也再未听到过月笼纱要找他的消息,他放松之余却又失望不已,然后安慰自己,求仁得仁,挺好的。
可是每一次,当他看到艳丽的衣裙和花里胡哨的摆设物件、经过话本铺子,就会忍不住想起月笼纱,然后再疯狂地打探她的消息,千里奔波,只为在人群中远远地看她一眼。
转眼二十年过去。
元宵佳节,为庆祝界内怨浊之地得以彻底清除,幽冥界在琴虫道举行了极为盛大的灯会。
筅北混在妖修群中,看到月笼纱作为如意殿特使风光出席,受尽爱戴,颇为心满意足。
他微笑着转身离开,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来看她,该放手了。
月亮西坠,他斜倚在山溪旁的杏花树下喝得半醉,摔碎酒壶,与过去告别。
有人从山石后走出,慵懒地打着呵欠,娇俏抱怨:“什么不懂事的人,好生生摔什么酒壶,扰人清梦。”
他连忙低头赔礼:“是在下的错,请道友见谅。”
艳丽的石榴红披帛被夜风卷起,缠绵地绕住他的胳膊,又遮住他的眼睛。
“口惠而实不至,我没看到你的诚意。”温软如玉的手捏住他的下颌,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筅北,二十年过去,你的气可消了?”
筅北如遭雷击。
他不敢睁眼,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我从未生过你的气,我只是惭愧自己不配。”
“是么?我不信,证明给我看。”月笼纱轻扯披帛,将他紧紧缠住。
她呵气如兰,低声道:“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年与你分开之后,我生了一只蛋。”
“什么!”筅北大为震惊,失态地抓住她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早说!”
不等她回答,他又火速收手,满脸愧色:“是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月笼纱叹道:“说了又有什么用,强扭的瓜不甜。”
筅北连忙辩解:“没有强扭,我只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月笼纱也不想让他解释,她微笑着道:“骗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一次你来看我,我都知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也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你。”
他和她,隔着人群,默默地看了彼此二十年。
只是这个春夜,月色如此朦胧,杏花开得这样的好,她突然之间就不想再忍了。
她想得到他,不想辜负岁月和彼此。
筅北别扭着,期期艾艾:“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顺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去做就好。”月笼纱张开双臂,“如果你不拒绝,我就把你抢回去了啊!”
筅北沉默。
有热情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一名风流倜傥的男修踏剑而来:“阿纱,抢我啊!我等你抢我很多年了!”
那男修气质高雅,身姿挺拔,正是月笼纱喜欢的款型。
月笼纱斜睨了筅北一眼,没表态,却把什么话都说尽了。
筅北突然明白过来,他今晚喝酒摔壶,是想与过去作最后的道别。那么,她出现在这里,又何尝不是想与过去作最后的道别呢?
错过这一次,大概便是永生。
普通生灵的一生只有几十年,修士的一生却是漫长到残忍。
他很确定自己熬不过去。
于是,他用力将月笼纱搂入怀中,低声道:“阿纱,我每一次见到你,都想抢走你。”
“可是你没有。”
“我怕自己不配,怕给你增加麻烦。”
“是还在嫉妒我把殊华放在首位,置你于不顾吗?”
“并不是,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一直都很庆幸,你没有为我刺杀灵泽。”
“我知道,我相信。”月笼纱在他身后,对着那踏剑而来的俊俏男修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重色轻友!”那男修不屑地撇撇嘴,头顶却欢快地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粉色狐狸耳朵,耳朵尖上的一簇白毛随风飘啊飘。
他笑着对月笼纱挥手道别,经过杏花树时,故意摇落一树繁花,再顺手布个多情幻阵,为这二人添一分情趣。
“奇怪,我仿佛闻到了一股水蜜桃般的狐狸味。”筅北警惕地想要回头查看,却被月笼纱凶猛地摁住:“所以呢?你想怎样?”
筅北沉默片刻,决定顺其自然:“很好。”
铺天盖地的碧桃花自地底生起,温柔地将二人缠绵的身影遮挡其中。
岁月久长,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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