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等了这么久,任平总算等来了一个靠谱的人。
大祝令薛洋是个聪明人,和他有亲的东园匠令薛晓也不傻。
他此番前来是驾车而行,车上全是竹简,本来大家还不懂为啥他拉一车竹简来见任平,如今看着他到车厢内,翻找竹简探查时,方才恍然大悟。
一个人的查验速度,终究有限,其他人恐贸然上前帮倒忙,薛洋倒是不怕。
他看了看任平的脸色,默不作声的往薛晓那里移动了几步,待等回头望去,发现任平并无不允的意思后,胆子愈发大了许多,脚下步伐也加快了。
其到了东园匠令薛晓的车厢内,二话不说就帮着对方翻找起竹简来。
刚开始他们二人还互不说话,等过了片刻,薛洋,薛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靠到了一起。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东园匠令薛晓一边手上不停歇,装作在查找竹筒,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大祝令薛洋情况。
大祝令薛洋闻言,脸不改色,手里的查找活计并不停,在回话之前,甚至还悄悄又看了任平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太注意他们后,方才出声。
“你到底有没有登记?镇朔将军何人,我不与你多说,想必你也听闻过。”
东园匠令薛晓闻言,不禁脸色一苦。
“阿兄,此事你务必要帮我从中斡旋一二。”
大祝令薛洋听到此处,不由得眉毛一挑,手里的竹简也不查了,直接低言急切的问道。
“往来你麾下的器物明细,你岂有不知,不记的道理?这哪里是……”
大祝令薛洋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意思却是兄弟俩个都懂。
当然他这话也不仅仅是说给自己弟弟听的,还是说给任平听的。
薛洋还没笨到,觉得自己和弟弟说话,能瞒得过在场众人耳目。
“把夷安公主母妃的坟墓给我找出来,你们那些烂事,我一概不管,在场都是我的人,他们……”
任平说到此处,眼神扫了一眼宦官周让,周让是个懂事的人,立马跪爬两步,来到任平的马前,笑嘻嘻回道。
“将军,咱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诡!”
“将军……”
“将军……”
………
有周让带头,其他几个宦官哪里还不晓事?
皆立马跑到任平的马前,齐刷刷跪倒在地,连话术都一样。
“哈哈哈……好!周让,若是今天你能找到夷安公主母妃的陵墓,日后你就是夷安公主的黄门,尔等可一同随我去朔方,这点面子,太子殿下应该还是会给我的!”
“将军放心!婢子这就带人去找,一定将娘娘的陵寝找到!”
听到任平的许诺,周让和其手下的宦官,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朔方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跟着夷安公主能吃到苦么?
眼下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妃子陵中,下葬之人,但凡生前有些地位,或是娘家有钱,都不会被葬在此处。
“找到了!找到了!”
还不等周让那边有所动作,东园匠令薛晓便先有了“新发现”。
“禀将军,按照其上记载,夷安公主的母妃徐氏,一应器物,按长使位规格,爵同五大夫,乃是被葬在妃子陵西南丙字坤号位一百一十座。”
“此地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薛晓话音刚落,周让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为任平展现他的价值。
任平见此,微微点了点头,刚刚下马出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转头对着许野吩咐道。
“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把望气者王朔请过来,再到执金吾那里,借几个经验老道的令史过来。”
“诺!”
进了妃子陵,才能真正见识到它的破败。
在妃子陵外围的都是新坟,外人看着还像个样子,越往里走,坟茔越破败。
任平已经看到不少坟茔被雨水冲开,尸骨裸露在外的了。
“就是这里!”
众人听到周让的确认声音后,皆驻足观望。
他们面前的这座坟茔,保存的还算可以,虽然已经基本看不出坟茔模样,顶多算是个小土包,但最起码尸骨没有裸露在外。
“公输鹏!”
“在!”
“东西带全了么?”
“将军放心,所有家当都带来了,即便此刻启程去朔方,亦无不可。”
任平闻言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后,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
“挖!”
“啊~”
公输鹏闻言,亦是吃了一惊。
待到任平转头看向他时,他方才反应过来。
“诺!”
东园匠令薛晓,一听任平要让人挖坟,立马便急了,方才他这一路上,每每路过裸露出来的坟茔地时,都心惊胆战的。
方才到了夷安公主母妃这座坟茔地时,看见没有出现裸露情况,刚刚放下心来,任平的一句“挖”,却是让他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大脸憋的通红,想要说些阻拦的话,或是有阻拦的动作,但一看周遭持剑,跨刀的亲卫,赶紧又悄悄憋了回去。
他这般模样,自然被在场一众人看在眼里。
绯红,徐仪对此颇为不屑,焦叟则是老神常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大祝令薛洋,现在也不搭理他这个弟弟了,其神情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任平自然猜到他为何如此。
东园匠令掌管陵寝器物制造,制造这些东西是需要花钱的。
位高权重之人的陵寝器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似妃子陵中的可怜人,显然这位东园匠令,没少贪墨。
看他这副模样,任平怀疑,自家这位死诡丈母娘的坟茔里面,恐怕除了棺椁尸骨以外,别无它物了。
这等事自然是重罪,但是任平现在却没功夫搭理他。
此事真追查起来,参与者肯定不止一个东园匠令。
现在朝局刚刚稳定,任平不想再捅个大案出来,尤其是在汉武帝的晚年。
更何况,任平方才已经承诺薛氏兄弟了,再者此事也算个把柄,有了这个把柄在手,往后东园匠令薛晓做事自然会收敛许多,也会感念任平的恩情。
任平从来不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卑微就看不起他们。
世事无常,他又不会未卜先知,岂能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什么人呢?
多给自己结交一些善缘,不求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能够帮到自己,让他们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徐氏死了有些年头了,再加上这坟茔地也不咋样,她生前品阶也不高,下葬时没用什么高级防腐手段,如今再挖出来,别说她的皮肉了,便是棺椁都被腐蚀得干干净净了。
“哼!”
看到坟茔地中的情况,和自家猜想的一模一样,任平不由得冷哼一声。
他这一哼,东园匠令薛晓立马便给他跪下了。
“将军饶命,下官知罪,下官再也不敢了,下官一时猪油蒙了心……”
“将军,舍弟犯了这等重罪,我本无颜祈求宽恕,但您能否看在他多年造器,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下官保证,错过今日,立马让舍弟请辞。”
到底是亲兄弟,大祝令薛洋岂能真的对他不闻不问?
即便任平一直冷着脸,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过来拱手求情。
“你的脑袋,暂且记下了,我现为朔方刺史,每年都要进京向陛下禀告一次,下次我再来,你若还是干这些糊弄诡的勾当,你一个人的脑袋可是不够,你今天能活命,不用谢我,谢你哥,往后你再有差池,我先砍你哥,再砍你!”
“谢将军!谢将军!”
东园匠令薛晓对于任平是千恩万谢,反观他哥大祝令薛洋的脸色就不那么好了。
此事自然是任平故意为之。
不把他们哥俩栓一起,日后指望东园匠令薛晓这条狗能改了吃屎,还不如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东园匠令是个跟生死打交道的活计,这等活计,竟然对诡神一事,如此没有敬畏之心,便可知这家伙的品性,坏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这事也不用任平操心,他相信这位大祝令薛洋,会好好管教他弟弟的,毕竟任平观之,这位大祝令,不像是一个活够了的人。
公输鹏这一趟的确把家底带出来了,他那外面马车上竟然还备了一套上好的棺椁。
任平也不管那棺椁是给谁谁备的,眼下却是便宜自己这位死诡丈母娘了。
在任平等人将尸骨运送到妃子陵之外时,许野带着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
任平看看来人,再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心想:倒也不算晚,总算是赶上了。
来的几人里,王朔给自家掐算过时辰,任平自然认得,另外两个中年男子,他不认识,但见他们的谦卑态度,便知应该是执金吾麾下的令史。
让任平没想到的是,钩弋夫人的姑母赵君姁竟然也跟来了,几人到了任平近前,还不待任平发问,赵君姁便先行解释道。
“妾身参见将军,妾身那外甥女,知道将军和公主是个有孝心的人,便托妾身,把宫中给当年夷安公主母妃徐氏,问诊过的太医请了来。”
赵君姁说罢,还撇了一眼那没盖的棺椁,心中暗道:还真叫自家的外甥女猜准了,这个镇朔将军真把徐氏的尸骨,挖出来了,自家这次算是来对了。
赵君姁言罢,还不待任平开口,一旁的老太医便接言道。
“下官在三十年前,为徐长使诊过脉,徐长使的食指曾经断裂过,这是下官的脉案,请将军过目。”
任平接过竹筒扫了两眼,其上内容和这位老太医说得一般无二,底下还有他们太医令的印章,以及这位老太医的手印。
“有劳了!待本将军谢谢钩弋夫人,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让内子夷安,当面致谢。”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
谢不谢的赵君姁不在乎,钩弋夫人也不在乎,她们只在乎任平领不领她们这份情。
“还请两位令史帮在下验明尸骨正身!”
“分内之事!”
“将军言重了!”
两位令史,在被许野找到的时候,就猜到了任平会用他们验尸,毕竟他们就只会这一样手艺,任平若是叫他们来舞刀弄棒,他们也不会啊!
因为有所预料,二人准备的东西,比较齐全。
趁着两位令史验尸的空当,任平从许野手中,抓过来他的佩剑,随即龙行虎步的来到了望气者王朔近前。
眼看任平拿剑,望气者王朔还没反应过来呢,东园匠令薛晓和宦官周让,却都是周身一哆嗦,差一点儿就本能反应的,再给任平跪了。
任平站在望气者王朔面前,提着宝剑,笑呵呵的说道。
“王老,您德高望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我内子的母妃,坟茔破旧,我不忍其继续如此,想着请她老人家,移居它处,但又不知道今日是否适合迁移坟茔,故而特请您老问询一二,还望王老能给在下指点迷津。”
任平说罢,依旧笑呵呵的看着望气者王朔,但双手却是一手持剑柄,一手握剑鞘,随时准备抽剑出鞘。
望气者王朔见此,鬓角上的冷汗,便在不知不觉间下来了。
他活了数十载,就没见过比任平还“混蛋”的。
以往谁请自己,都是客客气气,好吃好喝,临走还得备足金银,便是汉武帝亦如此。
哪有像任平这样,威胁的态度,一点不掩饰。
望气者王朔,真有心说今天不宜移坟,但他还没活够,所以尽管老头心里被任平气得不轻,表面上还是依旧装模作样的掐算一番后,给出了任平那个他想要的答案。
“回禀将军,据老朽推算,今日诸事不宜,却唯有移陵最佳,将军乃是有天福之人,所行之事,无不受上天庇佑。”
“哈哈哈……王老,我闻卦不可轻算,道不可轻传,一点心意,还望您不要见怪。”
任平笑罢,直接将腰间的钱袋塞到了王朔手中。
王朔本对此没什么期待,但是再透过缝隙,瞄到了里面装得乃是黄白之物,且份量不轻,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两时,脸上的微笑,瞬间真诚了许多。
两位令史为了查验尸骨,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是蒸,又是煮,忙活了好半天,确认无疑后,方才敢过来向任平禀告。
“禀将军,下官以三法核验,又经太医脉案佐证,确认此尸骨便是夷安公主母妃徐氏。”
任平闻言点了点头,其心中暗道:钩弋夫人这个人情,自己今天算是欠下来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今天若没有钩弋夫人送来的太医和脉案,那两位令史便是技术再高超,不知宫中徐氏的生前秘辛,亦无法推断出这具骸骨的真实身份为谁。
“今日因我之事,烦劳各位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多谢!多谢!”
任平言罢,对着许野使了个眼色,自家拱手向着在场众人作揖施礼,在场一众人见此,皆是诚惶诚恐,连忙俯身回礼。
许野更是趁这个时候,把麾下亲卫带得金子都收集到了一起,给在场众人逐一发放。
任平一句“小小心意”,便直接拿出了黄金百两,在场众人,包括一直老神常在的焦叟,在收到数两黄金后,眼神都变得笑眯眯起来。
最为高兴的,便属周让那几个宦官了,他们之前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金子,更别说眼下一人能分得数两黄金了。
任平越大方,周让他们对于自家的未来前途,越是充满了无限愿景。
东园匠令薛晓,大祝令薛洋,两兄弟没想到,连自己也有份。
东园匠令薛晓在收到金子后,真不想再当这个破官了。
大祝令薛洋则是在心中,暗暗感叹:镇朔将军如此性情,难怪能带领数百汉军,连番大破匈奴。
此事告一段落,在场一众官吏,自是要就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过这其中亦有例外,除了公输鹏,绯红,焦叟,徐仪带来的人,以及周让等几个宦官和任平的亲卫外,望气者王朔也跟着他们一同回了任家。
此事自然不是望气者王朔所愿,但他看在怀中金子以及任平手中明晃晃的佩剑份上,唯有点头应允。
任平到了家门口,夷安公主正在翘首以盼。
“夫君,这是……”
那么大的棺椁,如何能瞒得住人?
夷安公主第一眼看见任平,第二眼便发现棺椁了,发现棺椁后,其心中隐隐已然有了猜测。
任平闻言上前拉住了她的柔荑,低声回道。
“夫人,咱家娘亲的坟茔,过于简朴了些,莪又恐你跟着我去了朔方后,咱们逢年过节祭祀不方便,便想着请出她老人家的骸骨,到朔方寻一处好地,再行下葬。
我不懂阴阳之理,亦不知哪天适合迁移坟茔,便请了京都最有名的望气者王老,帮忙推算,经过王老推算,夫人你说巧不巧?今日正是移坟的绝佳时机,为夫一听,便怕误了时辰,就没来得及同你商量,自作主张,还望夫人莫怪。”
任平说罢,望气者王朔也是识趣的人,不用他提醒,立马自行赶到了二人近前,帮着任平证实。
“参见公主殿下,此事将军所言不虚,根据老朽推算,今日诸事不宜,唯有移坟最佳。”
“有劳王老了。”
王朔是出了名的望气者,钩弋夫人的富贵,就是他送的,夷安公主闻言,又如何会不信?
其实以夷安公主这般聪慧,又怎么会识不破任平漏洞百出的话语?
只不过她无需识破,只需知道任平待自家极好,所做之事亦都是为了自己,便足够了。
一旁的徐仪听到此处,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方才他还因为任平放着自己一个阴阳家的主事人不用,而暗自气闷,今见与此,方知任平用王朔,不是用他的才学,而是用他的名气,徐仪自然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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