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冲啊!”
………
汉军战术在变,匈奴这边也在变,李陵一见对方倾巢而出了,自己一方直接不等了,除了匈奴大将噶连达直属的第五且渠不动外,其他己方所有兵马,都被李陵一举压上,他要以惶惶之师,用摧枯拉朽之力,瞬间从正面击溃汉军,从而达到全歼他们的目标。
有左当户括业的前车之鉴,他的弟弟右当户拔轰,充分吸取了教训,不和玄铠骑兵玩什么游射抛射,直接全员拔刀,来一个对冲,打算用麾下士卒的性命,挡住罗愣娃,替身后李陵率领的两个且渠援军,争取时间。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尤为残酷。
当右当户拔轰的前头部队,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距离汉军玄铠骑兵的百步之外时,拔轰不知道他麾下士卒,做何感想,反正他自己再瞟了一眼,气势汹汹,和自己距离不断拉近的罗愣娃后,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便立刻做了调转马头,临阵脱逃的决定。
刚刚罗愣娃一招劈死左当户括业,李陵觉得没什么,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在整个战局上,但一众和括业水平相当的且渠,却不这么想。
此事罗愣娃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可与后世演义中赵云在张郃面前,挑死高览相媲美。
拔轰在距离罗愣娃尚远时,心中还有为自己兄弟括业的想法,但等罗愣娃真要率领玄铠骑兵冲过来的时候,他胸中的复仇怒火,立马就被熄灭了。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自己和他哥哥括业感情也不是那么好,上个月他哥哥还“抢”了自己一百头羊呢!
拔轰的逃跑对于整个李陵部队影响太大了。
首先他逃跑的方向,和以往的溃败士卒不同,他是径直往回跑,正好跟往前冲的李陵部队撞上了。
关键是他一跑,麾下士卒便都跑了,他往回跑,他麾下士卒自然也跟着往回跑。
拔轰麾下可是有好几千骑兵呢,这一对撞,李陵亲自率领的两个且渠,别说正常冲锋了,一时间因为踩踏,冲撞而死者便有数百。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根本没有给李陵任何反应时间,现在这个情况,他就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而拔轰身后的罗愣娃,乃是出了名的一个筋。
他可不管拔轰跑不跑,匈奴骑兵乱不乱,在他的脑子里,现在就一件事,夺了李陵的大纛。
按照罗愣娃的逻辑思维,任平的命令一定放在最首要位置,任平让他听赵充国,赵充国命令他出兵夺李陵的大纛,如此一换算,就等于任平让他去夺李陵的大纛,自家公子想要的东西,在罗愣娃心中,拼了性命,也要夺来。
如此便导致,罗愣娃面对匈奴的突然自乱,没有丝毫停留,直冲而上。
本来再对撞死了几百人后,李陵和拔轰的部曲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以李陵的能力,定然可以重整旗鼓。
但是这边刚刚上万匈奴骑兵,原地驻足,指令混乱,罗愣娃率领还活着的几百玄铠骑兵,便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已经没有弩箭了,罗愣娃率先将空了的擎张弩随手一丢,直接一手持镔铁棍,一手抽出佩刀,纵马迎敌,左右开攻,面对匈奴的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
所到之处甭管是哪个匈奴兵,更或者是什么千夫长,百夫长,且渠,皆没有他一合之敌。
这家伙现在就像任平前世玩得“割草”游戏一般,直接把匈奴人当草给收割了。
一轮冲锋下来,罗愣娃距离李陵所在,也就不过几十步了。
这个时候,李陵能够理解为啥拔轰方才会跑了。
因为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罗愣娃这个“怪物”后,李陵的动作是和拔轰一样的。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陵比拔轰的速度更快,他可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直接调转马头便跑了。
他这一跑,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匈奴骑兵,更有热闹看了。
说句实在话,就凭罗愣娃那剩下的几百玄铠骑兵,他浑身是铁能撵几颗钉?
这一轮冲锋,真正死于罗愣娃他们之手的匈奴骑兵很少,更多的是因为恐惧,从众,而相互踩踏至死的。
历史上人类在战争中只有少数情况,某支部队会出现像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勇气。
更多时候,人类面对绝境,危险时,只会兵败如山倒,各人顾各人的四散奔跑。
“哈哈哈……好!好好好!弟兄们!匈奴败了!尔等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便在今天,随我冲!”
罗愣娃那边势如破竹,最高兴的莫过于任平了。
大话好说,实事难做。
他和董进领着一千多士卒顶到赵充国的右翼,也就片刻时间,便被匈奴的箭雨,干掉了三分之一。
任平见此,都觉得自己今天完蛋了,心里把赵充国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之所以他的队伍没崩溃,是因为任平一直冲在前面,纵然上等皮甲防御力惊人,但也架不住匈奴一个劲儿的放箭啊!
任平身上,就他目光所及之处,已然有三支箭矢扎在身上了。
因为太激动,紧张,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现在倒是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再这么下去,他麾下的士卒和他自己,谁先玩完,可就不一定了。
就在任平对于战局,无限不看好的时候,刚刚还无比猖狂,大有一举把他们歼灭之气势的匈奴骑兵,二话不说,开始调转马头,撒丫子开溜了。
任平见此,先是一愣,后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发现罗愣娃的异动,此情此景,他怎么能不喜?
士气这个东西,乃是此消彼长之物。
其实负责游射的两个匈奴且渠,如果能在此时稳定军心,不管后方自家中军的骚乱,继续加大力度对任平和马长海所部射击,那最后的结果是汉军先被全歼还是他们中军先被完全攻破,还在五五之数,不至于像如今局面一样,成了一边倒。
只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上述道理,第四且渠,第七且渠如何不懂?
关键只是他们懂没用啊!
三军主帅是李陵,现在李陵的大纛一直往后再撤,你这个时候,告诉麾下士卒,咱们不用管主帅,继续攻击敌人,有很大可能转败为胜,底下士卒会怎么想?
除非那些士卒都疯了,否则大家可不会听两个且渠的“疯子”命令。
谁都不是傻子,在这些匈奴士卒心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小九九。
退一万步说,便是此战真如自家且渠所言那样,他们现在不跑,持续攻击汉军,可以获胜,但之后呢?
获胜了,威名都是且渠的,奖励都是千夫长,百夫长的。
等奖赏分到他们底层士卒手里,估计能有一锅炖羊肉,几碗米酒便不错了。
这里是草原,他们是匈奴骑兵,不是牧民,谁会为了一锅炖羊肉,几碗米酒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中军那边已经被汉人给杀乱了,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谁不了解谁啊?
在底层匈奴士卒的脑子里,只会考虑,汉军能把自己的中军杀乱,也就等于能把自己给杀乱,他们不会考虑,汉军是怎么把自己中军给杀乱的。
反观任平麾下,便没有这个问题,这也是现在他们能局势一片大好的重要原因。
任平这五千人的先锋部队,是由沃野军,和赵充国,董进,马长海三者亲兵组成的。
赵充国,董进,马长海的亲兵,彼此间的感情,都不是培养了一天两天的。
别说没到山穷水尽,就算到了,那些亲兵也未必会抛弃他们三个。
沃野军更不用说了,他们虽然名为军,实则成分非常复杂,有奴隶,有边民,有老兵。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没遇到任平之前,日子过得非常不好。
任平治军第一条,就是赏罚分明,即便是一个普通士卒的一次普通斩首对方士卒的功绩,都在沃野城崔田的功劳薄上如实记录在案。
再则任平有钱,从来不欠麾下士卒的军饷不说,士卒立了功,除了刚开始守卫沃野城的时候,任平立足不稳,没有上报功绩外。
其他时候,任平不仅将麾下士卒的功绩上报,还不用等朝廷的批文下达,便以自家的私库拨钱,把士卒的赏钱先发了。
最主要的是,任平连战死的士卒,也没有忘记,但凡有一个亲属在世,抚恤金必须送到手,即便没有亲属了,沃野城的卫城碑上也会留下姓名,死后受万家香火祭奠,甭管死人能不能享受到,但是排面整得足足的。
至于受伤,那沃野军便更不怕了。
任平连瘸子,瞎子,当初在守城的时候,都给安排了任务,只要你能喘气,在沃野城便能吃饱饭,就有用武之地,瘫痪在床,都能给弄去帮士卒们看锅。
弱势群体最缺什么?
除了人们的关怀,物质上的援助外,便是不受歧视,一视同仁,知道自己即便身体残缺,同样被人需要。
生前身后事,任平都给麾下士卒,安排的妥妥当当,到了他们卖命的时候,哪个会不愿意?
按照现在大汉的国情,在关内种地,也免不了被饿死,他们不跟着任平在战场拼命,难道逃回去,等着被饿死么?
整个战场上,匈奴方唯一没有乱的队伍,就剩下匈奴大将噶连达这一个且渠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军事水平的。
在经过最初的内心震惊慌乱后,他很快便看清了战局,明白汉军只是强弩之末,只要他能够将汉军的步卒主力击溃,自家军队士气,便会有所回涨,也能给李陵拉扯出一些重新集结败兵的机会。
一旦李陵把败兵集结了一部分,他们完全可以卷土重来,反败为胜。
理清了头绪后的噶连达,将目光对准了任平的部队。
整个汉军,只有一杆大纛,那便是“任”字旗。
噶连达一直和李陵在一起,如何会不知道,大纛所在,便是汉军主将所在。
正好任平的部队,方才已经被第四且渠,射杀了不少,队伍刚刚缓口气,还没来得及重新列阵,这对于噶连达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时机了。
事实证明,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战场上,能够明锐发现战局关键点的人,绝不止一个。
噶连达还没开始有所动作呢!
赵充国率领的一千部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跟前。
不管是比战斗力,还是论装备,赵充国的部曲,都是先锋部队当中,最精锐的步卒。
远了用弩射,近了大刀长矛齐上阵。
骑兵冲不起来,那还叫什么骑兵?
赵充国身先士卒,风采不减当年,手持一杆长矛,纵马驰骋于匈奴队伍中,左右冲杀。
“我乃大汉赵充国,匈奴崽子,你们哪个敢与我战?”
“是赵充国!”
“百人突围赵充国!”
“快跑啊!”
………
人的名,树的影。
原本匈奴大将噶连达还想挣扎一下,但他手下士卒,一听对方统兵的是赵充国,直接二话不说,拨马便逃。
噶连达见大势已去,没奈何也只能率军逃跑。
任平趁此机会,不多时便也带人杀上来了,他一见赵充国,不由得苦笑道。
“赵老将军,汝却是害苦了我!”
赵充国一见任平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当即便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纵身下马跑过来,探查回道。
“老夫此番,亦是迫不得已,将军请先回大帐休息,诊治伤势,稍后带老夫收整军队,定然回去同将军您请罪!”
“哈哈哈………赵老将军言重了,你我都是为了大汉尽忠,为了陛下,殿下效力,只要战事能胜,何来请罪一说?
区区小伤,不必牵挂。”
虽然任平如此说,但赵充国依旧忧心不已。
他可是明白的很,纵然此番他们乃是大胜,但任平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等一众将士,却是没法向太子殿下交待。
就算太子能容他,这数千沃野军士卒,怕也是容不了自己。
“公子!公子!嘿嘿……”
就在赵充国还待继续劝说任平回营之际,不远处罗愣娃扛着一杆大纛,骑着马乐呵呵的跑了过来。
“愣娃,你可曾受伤?”
任平见其一身是血,不由得关切道。
“嘿嘿……俺没事,方才二姐给俺看过了,这血都是那帮匈奴崽子的!
将军你这是受伤了,一会儿俺喊二姐过来给你看看,二姐治箭伤治得老好了,上次俺中了那么多箭,被二姐一治,一点事都没有。
二姐!二姐!”
罗愣娃言罢,作势便要喊二姐,却是被任平挥手拦住。
“莫要叫喊,大家冲杀都累了,咱们先行回营,稍后再让二姐给我诊治。”
“将军说得是!将军你看这是啥?”
罗愣娃自然不会反对任平所言。
任平接过罗愣娃献宝一样递上的大纛,仔细打量了一下,确定是李陵的大纛后,不由得夸赞道。
“吾之五哥,当真骁勇,先前在上林苑时,我便觉得汝有不亚于舞阳侯之勇,今日再看,恐怕便是樊哙在世,亦未必可比!”
“嘿嘿嘿……”
罗愣娃得了任平夸奖,自是高兴不已。
周遭的将领闻言,大多心中暗道:此话怕也就只能你任平说了。
众人说话间,便准备整军回营。
任平借此时回望,以自家此地为中心,平原之上,到处都是匈奴人和汉人的尸体,倒地战马更是不下数千匹。
稍稍加以清点,经他手带出来的五千先锋军,此时已然不足三千了。
“罗愣娃!”
“在!”
“汝带着玄铠骑兵,借赵将军麾下士卒的弩箭,补足自身,再追三十里,确定匈奴溃兵没有收敛后,再来报我!”
“诺!”
本来任平想要就此收兵整军,但看到自家伤亡如此惨重,将士疲惫,若匈奴此时收敛溃兵杀一个回马枪,自家必然要全军覆没,所以任平只能让罗愣娃再继续追击,以吓敌军。
六百玄铠骑兵,现在只剩二百都不到,他们跟着罗愣娃再次上马,遇上匈奴人,也就只剩吓唬了。
看着罗愣娃的背影,任平亦是忧心忡忡。
“将军不必担心,匈奴军心已散,必不能聚。”
赵充国见任平脸色不好,怕他忧思过重,加重了伤势,连忙过来宽慰。
任平闻言点了点,便要纵马回营,忽又想起来什么,猛地转头对赵充国说道。
“老将军,此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待你我班师后,你麾下那部曲身上的军备,可皆要留给咱!哈哈……”
任平言罢,大笑离去,独留赵充国于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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