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李家,那叫一个热闹!
村里的人都跑过来看圆垛。
屋前屋后围满了村民。
李云海早有准备,搬出在省城买的十几箱烟酒来,放到账房里,开了一箱烟,给看热闹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发了一包,给施工队的同志,还有帮工的村民,每人发了两包烟。
他现在是商业局的科长,要买烟酒再简单不过,再好的烟酒,也随便他买,而且都不用议价。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云海的慷慨大方,自然好话不断。
新屋封顶,在农村也叫圆垛,或者叫上梁。
圆垛当天,四邻八乡的人都会来唱赞词,主家有人站在屋顶,往下面撒红包。
唱了赞词的人,就可以捡红包。
李德明准备了一袋子红包准备撒。
平时勤俭节约的他,今天决定大方一回,每个红包里装的都是两块钱,这叫好事成双。
唱赞词的人此起彼伏。
彭癫子唱的最起劲,声音也最为洪亮:“乔迁新居住新房,改变环境精神爽。弃旧迎新新气象,一年更比一年强。赞喽!”
李德明站在三楼顶上,听到一声赞喽,就往下面撒一个红包。
彭癫子捡起红包,又开始唱赞词:“一赞高楼豪舍,熠熠生辉巍峨,二赞亲朋贵客,名望尊崇显赫,三赞新居陈设,品味典雅特别。赞喽!”
“一代祥光辉吉宅;四面旺气重门聚。三阳日照地平安;五福星临吉庆门。赞喽!”
“……”
赞词唱个不停,红包撒个不止。
像这样的喜事,村里难得有一回,会唱赞词的人,能赚几十块钱。
有些不会唱赞词的小孩子,也在会下面喊一声:“新屋落成好吉祥,赞喽!”
李德明听到了,也会撒一个红包下去。
小孩子捡到了红包,能高兴好几天。
唱完赞词,李德明手里的一袋子红包也撒完了。
彭癫子喉咙都喊哑了,赞了几十个红包,赚了一百多块钱。
李德明撒完了红包,说了几句感谢四邻帮助的话,请大家到新屋喝喜酒。
他转过身,忽然看到主梁下面压着一把菜刀。
李德明这叫一个生气!
农村建房子,主梁下面压什么东西,是最有讲究的。
新房上梁,有5样东西是要放的,分别是:一对古钱币、一双新红筷子、五色新布条、红线、一块香木。
其中最忌讳放的就是尖锐的刀具!
因为这代表着主人家会有血光之灾!
还好李德明发现了这把刀!
他当即把刀拿走,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不吉利的东西。
李德明下了楼,找到李云海,把此事说了。
李云海也是一震!
人家架梁你放刀,不是有恨是有仇!
李云海重活一世,当然知道家乡的这些老典故。
“爸,这是我家的刀吧?”
“是我家的刀。”
“爸,我敢肯定,不是施工队的人放的。”
李云海首先采用排除法。
施工队的人都是县建工局的,知道李云海的身份来历,不可能对他家如此不恭敬。
再者说了,新屋还要搞装修,也是承包给施工队的人在做,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李德明点了点头,说能干出这事情来的,肯定是我们村里的人。
李云海刚才一直在忙,没有留意有哪些人上过屋顶。
而李德明只顾着撒红包了,也没有看到谁到过上面。
李云海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说道:“爸,这事我们先记下。马上开餐了,先招待宾客吃饭吧!”
新屋的一楼和二楼,都已经收拾干净,虽然还没有装修,但就是这红砖屋,已经胜过村里所有的土砖屋了。
在八、九十年代,很多人家建好屋子盖好瓦,没钱搞装修,就这么住进去的也有很多。
而在后世,还很流行这种风格,说是什么简洁风、工业风。
一楼摆了几十桌,桌椅都是从祠堂借过来的。
村里的祠堂常备有几十桌酒席的桌椅,由同宗人家共同出资购买,平时就堆放在祠堂里,谁家做酒席用得着,就找人去里面拿,拿多少出来,要还多少回去,祠堂可是有专人管理的。
像这样大型的红白喜事,同宗族的后生都会过来帮忙。你帮了人家,下次你家有事,人家也会来帮你。
农村宗族的互帮互助就体现在这些大事上,一家有事,八方来援。
李家满满的坐了三十多桌人,这放在石板村,算得上大酒席了。因为一般来说,每户人家只来一个人吃酒席,不会全家老小都来。
交游广阔的人,家里有当官的人,屋主面子大的人,来吃酒的人自然就多。
李云海和父亲一起,挨桌敬酒,说一些感谢大家帮衬,我家才能顺利圆垛的话。
桌子上,每人再发一包烟。
这样的喜事,当然要发笑梅烟,图的就是一个喜庆。
笑梅烟是梅山地区的本地烟,售价4毛6分钱一包,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好烟,比经济烟、支农烟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除了烟,酒也是李云海从西州买回来的,白沙液酒,西州酒厂出品,采用白沙古井的泉水酿造而成。曾三度荣获省名酒称号,1984年还荣获轻工业部酒类质量大赛银杯奖。
李云海很喜欢这酒的酒瓶,是一个葫芦的形状,象征着福?,喜酒喝这个很应景。
每桌酒席,有18道菜,这样的上菜规格,在当地也算得上豪富之家了。
总而言之,李云海家新屋落成,八方来贺,宾朋满座,好酒好菜好烟,尽善尽美!
美中不足之事,就是主梁下压着的那把菜刀!
李云海可没有忘记这件事。
酒席散去,宾朋纷纷告辞离开。
林芝和李云芳在聊天,问刚才席上的第一道菜是什么,特别好吃。
李云芳笑着回答,说那叫合菜。
合菜采用红薯粉条、干豆角、干黄花、干红萝卜丝、干黑木耳等炒作而成。这是一道地方特色菜,因合与和同音,南粉合菜便被赋予了家和万事兴的寓意,这道流传近百年的佳肴,成为梅山人过年过节宴席上的一道名菜。
林芝却是第一次吃到,直夸好吃。
李云芳说厨房里还有好几碗呢,我们晚上再吃!
林芝咯咯笑个不停。
李德明和张淑文夫妇,一人拿着人情簿,一人数着人情钱在算账。爷爷奶奶则在后面杂屋里忙碌。
几个半大的孩子,都在外面找小伙伴玩耍。
工程队的人都到工棚休息去了。
李云海看到老三在新屋里窜来窜去的,猛的一声喝:“小山,你过来!”
李云山吓了一跳,停止了脚步,乖乖的走过来,喊了一声:“大哥。”
李云海转过身,从角落里拎出一把菜刀来。
李云山吓得尖叫一声,大喊道:“爸,妈,大哥要砍我!”
李德明夫妇赶紧放下钱和人情簿,走了出来。
李云海站在堂屋中间,朝李云山喝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杀你!过来!”
老三最怕的人就是大哥,只得怯怯的走了过来。
李云海冷笑道:“你认得这把刀吗?”
老三咽了咽口水,说道:“这是家里的菜刀,我当然认得。”
张淑文正要说话,被丈夫一把拉住了。
李德明低声说道:“你听云海说下去。”
张淑文不解其意,不过也相信大崽不会伤害老三,便站在一边看着。
林芝和李云芳也跑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云海猛的把菜刀往老三脚底下一扔。
刀子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
老三再次被吓得跳起脚来,畏惧的看着大哥。
李云海冷冷的说道:“你很害怕啊?”
老三梗着脖子,倔强的说道:“你扔刀子,我当然害怕了!”
李云海指着菜刀,沉声说道:“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承认了,我就不罚你!”
老三心虚的东张西望,见父母都在身边,也就不害怕,说道:“说什么啊?我什么也没做过,你要我承认什么?”
可惜,这小子年轻,完全不会演戏,一举一动,无不出卖了他自己。
李云海看得明白,转过身,反手抄起靠墙放着的一把竹枝,这是他特意准备好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抡起竹枝,照着老三的腿,狠狠的抽了下去。
老三痛得哭爹喊娘,大喊大叫:“大哥,你为什么打我?爸,妈,快救命啊!大哥打我!”
李云海怒气难平的道:“打的就是你!你还敢躲?给我站直了!”
老三满屋子乱跑,但不论怎么跑,也躲不过李云海手里的竹枝。
竹枝抽人,那叫一个钻心的痛,只有挨过的人才能体会。
张淑文吃了一惊,要上前阻拦,却被老伴给拉住了。
“别管!老三该抽!”李德明此刻也看明白了,浓眉拧成了疙瘩。
“这、这是为什么啊?打得也太狠了!别把老三打坏了!”张淑文心痛的说道。
李德明指着那把菜刀,说道:“这把刀,是我刚才从主梁下面拿下来的。”
张淑文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怒气,比李云海更甚,指着老三,大声喊道:“抽!给我狠狠的抽!”
林芝和李云芳两个女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这情形,也知道老三肯定是做了坏事。
“云海,够了!别打了!”林芝上前拉住了李云海,说道,“老三还小,他做错了事,你教他就行了。”
李云海气得胸膛都要炸了!
“教?这没出息的东西,我教不了!”李云海恨恨的道,“我今天不揭他一层皮,我就不姓李!老三,你给我过来!”
林芝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打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云海,到底什么事啊?至于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林芝轻抚李云海的胸口,温柔的说道,“你别生气了,把自己气坏了,更不值当。”
李云海长叹了一声,把老三在主梁下藏菜刀的事说了出来。
林芝虽然不懂这些习俗,但也能想到,主梁下放菜刀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她也松开了李云海的手。
既然李家人都觉得老三该打,那就打吧!
有些人生来就坏,不打不长记性。
李云海指着老三,厉声说道:“你现在承认了吗?”
老三不停的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糊了一脸的脏污,哭着说道:“我认了,我认了,大哥,你别打了,痛死我了。”
李云海喝问道:“说,谁教给你这么做的?”
他以为,老三虽然坏,但坏不至此,更不知道要到主梁下放菜刀这样的损招。
知道这种忌讳的人,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人。
李云海要不是重生回来的,他这个年纪,也不会知道这种忌讳。
老三畏怯的看看大哥,又望望父母。
张淑文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扯住了老三的手臂,一手不停的打他的屁股:“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还不说?”
老三哇哇大叫,说道:“是李支书,是李支书教我的,他说让我悄悄的放把菜刀到主梁下面,这样我们家以后天天都有肉吃了。”
李云海缓缓闭上双眼,他想到过有可能是李国旺,但没想到真的是他指使的!
他微一沉默,又问道:“上次你和我闹分家,又是谁指使的?说!”
老三此刻被打怕了,哪里还敢嘴硬,哇哇叫道:“也是李支书说的!他说我家的宅基地,就这么一点大,全被大哥占了去,我以后没地建房子,就讨不到堂客了。”
李云海恨铁不成钢的抡起竹枝,再次狠狠的抽打在老三身上。
老三痛得大哭大叫。
直到爷爷奶奶出来求情,李云海这才罢手。
李云海扔掉手里只剩主枝的竹枝,指着老三说道:“你笨死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你也不想想,分家对你有好处吗?这么大的房子,你住着不舒服吗?你偏要住那边的土砖屋?我告诉你,这新屋没你的份!”
他越说越气:“还有,你是猪脑子啊?在自家主梁下放菜刀,能是好事吗?你但凡稍微用点脑子,别人也指使不动你!你白活了十几年!”
老三不敢还嘴,只是抽泣。
李云海这次真的把他给打服了,也打怕了。
张淑文见老三腿上全是血痕,拉着他到后面杂屋去涂药。
李云海心气未平。
老三年幼不懂事,是受奸人指使。
李云海更恨的是那个幕后主使之人。
那人才是真的坏!
李云海闷声说道:“爸,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李德明咬着嘴角,没有说话,掏出烟来,抽上一支。
林芝低声说道:“云海,那个李支书,就是我们上次来看到的那个坏人?”
李云海嗯了一声:“对,就是他。”
林芝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支书,就是你们村里最大的那个官?”
李云海沉着的点了点头:“严格来说,他算不上什么官!什么级别也没有。”
林芝扑哧一声笑:“那比我的股级干部还要小?”
她已经正式调到文化局工作,升为股级。
文化局的工作轻松悠闲,是个混职级的好地方。
她父母把她安排到这个单位,肯定是有说法的,后续还会有更好的安排。
林芝追上李云海的科级干部,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德明抽完了一支烟,说道:“云海,李支书毕竟是个村官,又是族里的族长,我看这事就算了吧!怪只怪老三太不懂事了!”
李云海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厉色。
就这么算了?
那李国旺以后还不知道要使多少坏!
李云海有心想给李国旺一点惩罚,不过这中间还碍着一个好兄弟的体面。
那就是丁强。
丁强可是把李云海当好兄弟看待的。
四海商店开业,新屋圆垛,丁强都来了。
李云海也没有跟父母多说什么,反正他要做什么事,父母也拦不住他。
他还记得李国旺曾经说过一句话,说李云海要翻了这石板村的天!
那就翻一翻这石板村的天,又何妨?
丁强兄妹吃过酒以后,去了李国旺家拜访,既然来了石板村,当然是要去见表叔一面的。
李云海坐等丁强回来。
丁强兄妹在李国旺家里没有久待,喝过茶就回到了李云海家,向他辞行,说要回老家去一趟。
李云海喊住丁强,两个人走到一边空地。
他递了一支烟过去,自己也难得的抽了一支,然后缓缓说道:“丁哥,我要做一件事,但这件事会伤及你的脸面。所以我要先和你讲清楚。”
“啊?什么事?是不是我妹妹闯祸了?那你只管开除她便是了!”丁强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说道。
“那倒不是。”李云海丢掉手里的半截烟,伸出脚,用力碾压,说道,“是你表叔李国旺!”
他把李国旺指使老三做过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可能要和李国旺闹翻,先跟你说一声。”李云海如实的说道,“你要是难为人,我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李国旺做的事,太不地道了!”
丁强愕然片刻,哂然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李国旺虽然说是我家的表亲,其实也没有多少来往。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你想怎么样对付他,都由得你!只是我不能帮你的忙。回到西州后,我们再一起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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