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庙堂法易,变江湖法难啊,如果张某没猜错的话,太子第一仗,就要从宁兄身上打了。”
宁玦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张居正。
“我?”
“李同的案子结了,可陶家的案子还悬着呢,太子自是想保宁兄的,但陶家恐怕不会坐以待毙,张某听闻,陶念斋已然星夜入京,若无人十全把握,陶念斋恐不会如此孟浪行事。”
宁玦的眉头逐渐紧蹙起来。
“他们难道就没有半点畏惧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不由得一笑。
“宁兄,你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东南势家自孝庙而得其势,家家皆自诩名士之后,真假又复谁知?”
张居正欲言又止,最终猛地一拍桌子,眼眶却是微微红润起来。
“国朝文脉昌隆,遂降阳明先生于世,王门心学本应为经世济民之学啊!向使阳明先生九泉之下有所知,情何以堪啊!”
宁玦木然的看着张居正愕然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阳明先生的门人?”
张居正悲怆道:“宁兄你仔细看看吧,今日大明庙堂之上,还有几人不是心学门人?”
张居正的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让宁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直到这一刻,宁玦才稍稍回过神来。
徐阶就是王门中人。
严嵩更是被王守仁誉做“可为圣人”的存在。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从于本心而后修齐治平,终明一朝,不过一王守仁耳。
对于大明来说,心学就像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那些势家大族头上的最后一把锁。
只要带上一顶心学门人的帽子。
他们便可毫无愧疚的从于本心,因为心外无理。
他们认为,心中物欲即是天理。
只可惜,他们的心里,不止有物欲,还有怂。
他们不敢大开大合的对大明的祖宗家法改造,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趴在天下苍生身上吸血。
故此,平生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成为心学的标志。
王守仁知行合一,行的是为天下苍生人人有太平日子过。
心学门人的知行合一,行的却只是天下人人有经念。
“叔大。”
看着张居正的反应,宁玦才体会到了张居正的痛苦。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居正是王门中最后一个拒绝只谈心性,妄图知行合一的心学门人。
一条鞭法,拔剑四顾。
那些与他作对的对手,皆是昔日王门中人。
不变法,亡国,变法,亡心学。
张居正犹豫了,迟疑了,直到最后一口气吐出之时,张居正也没有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
面前桌上的酒一杯杯下肚,张居正心中的怨气也愈发浓郁。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
“这些也都是圣人言行啊,他们都忘了吗?”
自入官场的第一日,张居正便意识到了大明的这个法,已然不变不行了。
但当变法的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张居正才发现,曾经自己那些视为志同道合的战友口中的天下苍生实则只有他们一家之富贵。
当这个世界全都错了时。
唯一正确的那个人不会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反而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自王守仁辞世以来。
陶也好、谢也罢,诸如东南之富户巨室,莫不对心学顶礼膜拜。
理学固然畸形,固然禁锢人欲。
但理学禁锢的从来不是九州万方的亿兆黎庶,而是王侯将相。
因为黎庶的物欲压根就不需要禁锢,能活下去就是奢求,有没有理学,黎庶的物欲也是扭曲的。
小农经济供养不起那么多放飞物欲的王侯将相,故而才有理学作为道德楷模。
“宁兄,自今岁大半之后,张某无一日不在想,若是有朝一日,阁部将心学视作妖邪,这天下苍生是不是便有救了。”
看着在桌前醉倒的张居正。
宁玦的心中反倒愈发平静了下来。
泰州学派。
浙中学派。
什么闽越王门,楚中王门。
压根就不愁怎么死。
只不过想到张居正跟朱载壡,宁玦的心里又开心不起来。
因为宁玦知道,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个何等的庞然大物。
“我可以死,你们可千万不能死啊。”
“你们若是倒了,这大明朝的亿兆黎庶,可怎么办啊……”
宁玦叹了口气,早已不省人事的张居正只是趴着低头道:“张某与宁兄同去……同去……”
看着趴在桌上的张居正,宁玦好似想起了这具身体的前任,宁玦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
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你也是心学门人吧。
我会尽力的。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