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方知,陛下为何让此子上疏举杜恕,且指王肃之女为其妻也。”
天渊池的湖中小亭内,大将军曹真默默的注视着夏侯惠渐行渐远的背影,倏然出声感慨了句。
是的,作为天子曹叡最信任的人,哪怕他远在长安镇守,但许多隐蔽的事情天子也会以私信告知并顺便询问他的见解。
这算是天子早年养成的习惯之一罢。
因为在曹叡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曹真留守在京都洛阳帮他稳定局势、渡过君主新旧交替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夏侯稚权性情刚直,且行举略显乖张孟浪,然而瑕不掩瑜。”
闻言,天子曹叡颔首而笑,轻言说道,“在诸宗室与谯沛元勋后进之中,唯有此子能令朕生出爱才之心。故而,因他甫入仕途的干系,朕为避免他与他人一般喜好清谈、沦为沽名钓誉之徒,便让他上疏举杜恕且先断了与朝臣攀交的机会。不过,指王肃之女妻之,朕倒是心血来潮而为之,别无他意。嗯......”
言至此,曹叡略微停顿了下,方注目着曹真发问道,“大将军以为,此子之才,日后可如其父或从兄夏侯伯仁一般为国镇边、是为社稷砥柱否?”
“陛下,臣并无有观评人物之能。”
对此,曹真连忙谦言了句,推脱道,“且臣与夏侯稚权遇不过一面、言不过数语,安敢妄断他日后如何哉!”
且言罢,还举起酒盏敬了天子一盏。
就在一饮而尽之时,还悄然将眼中的一缕落寞给咽下了。
他已然是含饴弄孙之人了。
且长子曹爽在宫禁中任事也有数个年头了~
但名声仅是姿态恭谦、笃行任事,不管天子还是公卿都没有夸耀过其才学。
至于外甥夏侯玄嘛~
在士林中名声甚隆,堪称小辈之中的魁者。
但却也因此不为天子所喜,早早就被左迁挂职了。
是故,在得悉天子曹叡如此看重夏侯惠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心生嫉妒什么的,但难免会有泛起为人父的怒其不争: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唉,罢了,不看了,莫给自己徒增烦恼.....
天子对此倒没有察觉。
待饮罢一盏后,冁然笑道,“大将军谦言矣。今日言兵事,大将军焉能无断邪?且此间乃你我叔侄闲谈罢了,不必慎言。”
言罢,还真依着子侄辈的作态,起身执酒勺给曹真舀了一盏。
曹真只是略微欠身,便坦然受了。
石亭之战前,贼吴孙权还亲自为陆逊牵马开道呢!
更莫说他与天子是一家人,如若过于拘礼,反而显得生分。
故而,他也没有再推脱,沉吟片刻后,便如此作言道,“满腹韬略而临阵一败涂地者,自先秦以来便不乏事例也,此便是臣不敢妄自断言之故。不过,臣自出镇长安以来,不乏与夏侯仲权谋面之时,观其人闻其言,臣可断言夏侯仲权将略有余、帅才不足也。而今得闻夏侯稚权言伐蜀之事,臣亦可断言彼才学犹在仲权之上也。”
夏侯霸将略有余、帅才不足,而夏侯惠犹在其之上?
意思就是夏侯惠有成长为都督的资质喽?
对于这种没有言之凿凿、但却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的的答复,天子曹叡心领神会,甚是满意的连连颔首,“大将军之意,朕知矣。”
而曹真的话语还没有完。
紧接着又加了句,“陛下,诚如夏侯稚权所言,如今我魏国宗室大将凋零、难以为继。此些年陛下虽将不少宗室擢入禁军任职,然而《韩非子·显学》有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京畿之地内外靖安,且权贵众多、沽名逐利者众,恐难为社稷储都督之才也。依臣之见,不若甄选有将略的宗室后进,遣往前线任职历练,以期他日可有成才者。”
“嗯,大将军言之有理!”
这次,天子曹叡更是拊掌称赞,当即采纳,“此事朕寻个时机图之。”
言罢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又说道,“天色尚早,大将军不若先随朕同去看望太皇太后后,再出宫归府罢。唉,祖母近两年身体不佳、时常染疾。”
曹真少孤。
早年魏武曹操收养于府中,待遇皆与诸子同。
且与曹丕同吃同住同读书,因而他也颇受卞夫人的关照,在听闻卞夫人身体不佳之言后,他也不由焦灼起身。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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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
换了燕服的夏侯惠在孙叔的陪伴下,策马小跑往毗邻宜阳县地界阳渠西端而去。
京畿内外虽然官道平坦畅通,但如今已经过了晌午了,从洛阳城到阳渠西端有数十里的距离,若不抓紧时间赶路,今夜就得在沿途寻個乡邑投宿了。
尤其是翌日便是除夕了。
阳渠西端的四十余户徒附刚被夏侯衡划给夏侯惠,对于家主的变更与日后待遇的未知,自然是惴惴不安的。故而,他想在今夜回到坞堡中露个脸,并在除夕之前将一部分结余赏赐给众徒附,使之心安。
也正是因此,孙叔只好一边颠簸在马背上,一边给夏侯惠讲述今晨有人来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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