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建身形干瘦修长,两腮凹陷,一脸的苦相,他治《易经》颇为严谨,认为朝堂之事都应该以《易经》为根本,所有的灾异祥瑞都是上天对天子的暗示。
所以,一直以来,夏侯建就是给朝廷上奏条陈最多的博士官。
几乎朝堂的每一项决议,夏侯建和他的伯父夏侯胜都要站出来针砭一番,再上奏一篇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到孝文孝武,左一个不如先周圣王,右一个不合先周古制。
虽然他们能改变的事情不多,但是他们却也一刻不停。
最初,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朝廷的重视,获得皇帝的拔擢。
但是,能治好经,不代表能治好国,像王吉、张安世这些有治国才能的儒生早就被拔擢到实职官位上了。
被留在太学,就表明他们并无此能力。
如果夏侯建认命了,像其他博士一样,好好治经,多带几個有真才实学的儒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不少人像夏侯建一样,不愿认命,他们总觉得怀才不遇,于是慢慢就生出了怨怼之心。
久而久之,上奏条陈,就成了他们博取儒林清名的一个法子。
这件事情没有人会当着夏侯建的面提出来,但是像霍光这样的实干家,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
夏侯建咳了几声,缓缓地说道:“家伯被下诏狱的事情,诸公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
此事发生在五天之前,这五天都下着暴雨,但是消息还是很快就在长安传开了。
甚至,这个消息此时可能已经在三辅之内传播了。
“不只是家伯,连同朝中十几个大夫都一同被县官下到了诏狱里。”
“县官下了诏令,让廷尉和宗正给他们议罪,恐怕此时已经开始动刑了。”
夏侯胜等人犯的并不是谋逆的大罪,顶多是因言获罪,更何况还是有品秩的官员,所以不会被轻易用刑的。
夏侯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要把堂上的氛围给煽动起来。
果然,他的话刚一说完,一些年轻的博士弟子就开始愤愤不平地议论了起来,左不过是说“天子癫悖放浪”“朝堂昏聩不明”“大将军辅政不堪”……
如果在外面,他们必不敢说这些忤逆的话,但是在这里,有了“大义”和“民心”的遮挡,当然敢随意地发言。
此时,《谷梁经》博士胡常也愤愤地说道:“孝武皇帝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这是盐铁会议上早就定下了说法,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子此言说得对,县官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是乱诏,本就不该遵守,朝堂上的百官公卿难道连此事都看不出来吗?”《公羊经》博士颜公孙也有愠色地说道。
“哼,他们都是目光短浅的肉食者,虽然学的是我儒家的经典,但是到了那朝堂之上,早就变成了只会听从县官诏令的庸人,哪里还记得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呢?”夏侯建颇为嘲讽地说道。
太学之中,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的,当属此三人,平时没少聚在一起议论朝政。
然而他们只破不立,对朝政针砭得多,但是从没有提出过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
如何让百姓吃饱饭,如何让黄河不泛滥,有了天灾如何赈济,匈奴犯边如何反击,乌孙求援如何应对……
对着一应实务,他们其实都给不出一个方案,只能不停地说“今不如古”“天人感应”这些大而化之的话。
“大将军是盐铁会议的亲历者,难道他也忘了当时一众贤良文学,对孝武皇帝功过的评定吗?”胡常问道。
“大将军?平时就不喜读书,哪里能知道圣人之言的真谛,”夏侯建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大将军需要贤良文学为他助力,自然是奉为座上宾,但是此刻,恐怕已经嫌我们碍眼了。”
在场的博士弟子虽然年轻,对朝政不了解,但是都有一颗想要参与朝政的心,所以听到此刻,更是群情激奋,连带着开始大骂“霍氏乃是不学无术之徒”。
夏侯建并未阻止,任由博士弟子们骂着。
要的就是群情激奋。
然而,没过多久,偷偷注意着堂上情形的夏侯建就发现了一些异常。
连同自己在内的七个博士官,只有三人开了口,其余几人却始终没有说话,而他们带来的那些博士弟子,也都更为安静。
夏侯建似乎有一些不悦,他是在任的七个博士官当中,年龄最大的,再加上夏侯胜在朝中的地位最为尊贵,所以他自己总是以“博士官之首”自居。
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已经不大可能了,所以他想当的是儒林的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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