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深深凹陷,可见一个清晰的拳印。
好在尽管遭遇了这种程度的打击,顾衡仍是维持住了架势,而阴浑也没有任何追击的意思。
他只是立在顾衡方才所站的地方,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与眉眼。
顾衡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拳法有所谓的借相之法,乃是以精神意念来自我催眠,迫发人体潜能。
但阴浑如今所用的,已不是单纯的借相,更像是更进一步的——神打!
只不过,他所请上身的并非是神,而是彻头彻尾的妖魔!
凌厉凶煞,暴戾残忍。
顾衡眉峰一凛。
如果单论威胁性,现在的阴浑起码比先前强出数倍。
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
在顾衡的感应中,阴浑的生命磁场正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如果光论体内的血气强度,这年老体衰的武者,恐怕已不输给那些正值巅峰期的炼体大成高手太多。
这种非人姿态,他并不是没有见识过。
虽是明知此际乃兵凶战危之时,但顾衡还是咧开嘴角,低声嘲弄道:
“我还以为,你们这群狗畜生多刨了几年屎,就能挖出什么新玩意儿。
没想到,还是他妈的老一套。”
似乎听到顾衡言语中的鄙夷,阴浑猛地抬起头。
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看见,阴浑的脸上绷着一条条青筋,如蟒蛇起伏,继而朝全身移动。
他的肌肤赤红如血,眼中已失去了理性与清明,充斥着浓郁的暴虐色彩,嘴里更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方才那个老辣且狡猾的武者已不复存在,现在站在顾衡面前的,只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凶兽。
在这瞬间,阴浑凭借野兽般的敏锐,捕捉到顾衡的片刻失神,他整个人低伏在地,四肢猛地发劲,趁机扑杀!
面对宛如脱壳炮弹一般直冲而来的阴浑,顾衡眉头一竖,整个人身上爆发出浓烈的威势。
凶厉横暴,杀气盈野!
在阴浑给予的逼命压力下,顾衡终于拿出了孙膑拳中的手段。
借相·过河卒!
过河卒子,一往无前,有进无退,死中求活。这是在绝处,也要拼出一条血路的搏命之意!
顾衡脚步一抖一晃,重心猛地压在左腿上,整个人更是向后倒去。
他的右腿则是如滚地拖刀,在阴浑即将撞至身前时,倏忽弹起,斩向他的腰腹!
这一招唤做滚地刀,乃是古时专杀骑兵的战场招式,糅合了地躺拳的特点与过河卒的精意,穿马腹,斩马腿,有进无退,凶狠异常。
以顾衡如今的功力,一脚踹在马腹上,甚至能将具装甲骑连人带马踹倒在地!
阴浑不料他有这招,登时被踹得身形凌空,难以借力。
顾衡抓住时机,左脚五指抓地,腰椎爆发出磨盘般的旋碾烈劲,全身如一根弯到极限的修竹,猛地回弹,继而飞扑出去!
可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飞踹还没落下,阴浑的腰臀便在在地面上一挤,催动肩背,大腿,双臂一齐用力,像是一只受惊的大老鼠,一下子滚了出去。
不好!
看到这一幕,全场有眼力的高手,都同时在心中惊呼!
这诡异莫测的身法,唤做灵鼠滚油锅。
要领就在于内家拳的一句行话中,“筋骨松,皮毛攻,心意空”一般来说,只有将拳术练到毛发中,练成血梢的炼皮高手,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但阴浑竟然在完全丧失意识的情况下,凭借被刺激到极限,放大数十倍的感官,以及数十年来的日夜习武的肌肉记忆,短暂地触及到了这个境界,使出了这门身法!
现在,主动权再次回到阴浑的手中!
趁顾衡落地未稳,已抢先调整好状态的阴浑脚步一挪,转到他侧面,不留任何余地、毫无顾忌地以双手出招。
翻浪八折再现,独门翻浪钻劲夺路而出,卷起两股凛冽劲风,一左一右地攻向顾衡,令他几乎无处可逃!
阴浑左手捏爪,抓向其人腰眼,右手成鸟喙,戳向他的大腿,相信无论是中了哪一招,都足以令顾衡伤重,乃至当场惨死!
已被催化到极限的神速反应,使阴浑完全能够展现出,炼筋武者的灵活性优势!
这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一线。
可顾衡毫无惊色,也无惧意,更无退缩。
因为那终究只是几乎。
他有信心,也有能力,把握住这“几乎”中存在的细微空隙!
在双腿暂时无法移动的这一刻,顾衡先是左手屈肘,并指成剑,戳向阴浑的左爪,再以右手截向阴浑的右掌!
这一系列动作不仅快,而且富有节奏和旋律,就像有一曲清歌在他体内奏响。
以左手伸出为始,右掌拍下为终,而交手间产生的爆鸣则是这曲子的悠长余韵。
而在这曲子完成的那一刻,顾衡眸中精光暴闪!
他脊柱一挺,滔天杀气再现。
在绝境中,也要昂首向前的坚韧意志,与过河卒之真意高度契合,令这股气势比先前更加强烈,强悍,强劲!
神智本就受到冲击的阴浑更是浑身一震!
在他眼中,顾衡的身躯突然膨胀,化作一杆通天彻地的染血大旗,鼓荡着席卷八方的呼啸腥风。
在生死关头,顾衡的借相功夫再进一步。
他的精神意志强烈至极,不只局限于催动自身潜能的地步,甚至能够影响他人!
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战机,顾衡的筋骨一震,八面撑劲,脊背一抖一弹,拳头就已到了阴浑的胸膛。
如果没有意外,这一拳将彻底终结掉阴浑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顾衡的胸膛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因使用气吞之法勉强爆发极速的肺,在被阴浑一击轰中,又经历了一系列高强度战斗后,再也无法撑持!
顾衡额头迸出青筋,可任他如何催发劲力,这一拳终究还是弱了些许,未能将阴浑当场击杀。
直面阴浑那对猩红眼眸,察觉到其中充盈的无穷杀意,顾衡瞳孔一缩。
他喉头一滚,肺部挤压的淤血登时喷出!
由于脏腑受创,这道血箭的威力并不算强,却准确地命中了阴浑的双眼,将他的视线遮蔽,为顾衡争取到了用来恢复的时间。
顾衡猛地深呼吸,再次不顾伤势地运转气吞之法,以新鲜空气替换废气。
他的脸上贲出青筋,强行提余劲,力贯全身,立掌如刀。
再斩!
这一刀劈出,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中,都爆发出血淋淋的惨烈杀气。
顾衡眼前一片鲜红。
已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阴浑的血。
可在被顾衡这一刀结结实实地劈中后,阴浑却是仿若无事,他甚至还能站起身,朝顾衡缓缓走来。
有些按捺不住的观众,已经爆发出惊呼声,葛黎更是快将座位扶手硬生生捏断。
可眼力好的却能看见,在阴浑的胸口上,横着一条狭长的伤痕。
在走出两步后,阴浑就像是被一把无形大刀,从胸口处一分为二,伤口崩解破裂,奔涌出深邃的血。
他的身子已随之跌倒在地,再无任何气息。
这一番大起大落看的人眼花缭乱。
阴浑与顾衡的拳脚争锋,一个爪劲锋锐,打法灵变,一个则是拳法刚猛,更有玄妙的精神意境,无论哪一个,都极能震慑人心神。
在场之中,没有受到影响的少之又少。
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思考顾衡的来历。
而更多的人,则将关注点放到了阴浑最后所表现出来的奇怪姿态。
就算是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什么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都能明白一件事:
阴浑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坐在前排,听到了顾衡口中那“羽化”二字的,则更是神情惊惶。
但这善后的一切,已经和顾衡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看着阴浑的尸身,略微出神,叹了口气。
顾衡也是个热爱武学,并以此为生的人,但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武道武道,只有人走出来的路,才配被称为道。
如果练武练得人性扭曲,那就是本末倒置,还叫什么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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