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叔来不及反应,少主已经顺手拿过他的长枪树在马侧,随后做出一个惊人举动,他解下上身皮甲丢在地上,持枪上前几步,对着桥头另一边的马陵统兵猛将穆世明高声道:“好,我答应你,确实,没必要打得生灵涂炭。
河阳子弟都是我的子民,身为领主有义务保护所有人。”
“少主.......”
他心中焦急,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对面的穆世明立即道:“好,算你有种,那就来吧,老子让你死个明白,今天的事也就了结了,老子绝对信守承诺,无论胜败绝不会动你的手下一根汗毛。”
恭叔看着少主手握长枪走向桥头,面对对面大片如萤火散落大地的敌军,一时间突然觉得少主或许有些时候令人失望,可他终究是都阳侯的儿子。
“我代你去!”恭叔打马上前。
“不行,好不容易才骗到这样的机会,我们人少,开打根本走不了。
现在我们的人马全站在河边,后面都是树林,隔着河天亮之前他们看不清我们有多少人,不敢轻易渡河。”
他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对面追兵会停没有贸然冲过来,也明白过来少主让他们在河边列阵的原因,这些都是他的算计吗?一时间面前的人已经让他觉得陌生了。
“时间有限,如果待会有意外,你保护好汉朝公主先跑,只要她在穆胜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少主拍拍他的肩膀交代,恭叔呆住,突然明白方才少主为什么要那么说话了,他在救所有人。
恭叔一时间五味成杂,有些不知所措,开口说:“公主也能保护少主,直接跑吧!到了林荫堡他们来再多人也不怕。”
他看到少主摇头认真的跟他说:“我和你们不同,时权利斗争的靶心。
你们死不死对穆胜等人影响不大,如有阻力,他大可大发慈悲;
而汉朝的公主如果死了,他们都要陪葬,所以会小心翼翼;
只有我,我一死河阳就没有合法继承人,就会成为无主之地,那是他们觊觎的,他们付出那么多,机关算尽,不会善罢甘休。
派出追兵的目标只有我一个。”
恭叔眼眶有些湿润,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自以为十分了解的少主了,他曾经亲眼目睹他长大,见证他一天天茁壮,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成长为面前少年,可自己却似乎不那么了解他,甚至可能还有许多误解和苛责,“如果少主有什么不测,我不会独自回去。”
“不,跟刘羽走,像你这样的人才在汉朝会大有作为,留在赵国只有死路一条。”
少主最后拍拍他的肩膀,扭头打马往前,不再言语,他手持超过一丈的长枪,脊梁挺拔,单衣在晨风中微微飘荡,他不解少主为什么要解甲,可此时也没机会提醒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桥头那边。
两人默契打马靠近桥边,所有人的目光已经汇聚过去,不少人伸长脖子注视那边的事态变化。
对岸那些火光之下,他也能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人马密布的喝水梁畔似乎一下安静下来,只有河水潺潺流淌,远处和背后山林中的虫鸣鸟叫。
无论结果如何,这里的事终将会被载入史册,恭叔心想,还会有很多人讲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听。
当远方朝阳逐渐划破黎明之时,桥头的人马都开始加速,哒哒马蹄声夹杂流水响彻两岸,两匹战马驮着两个高大男人快速想着桥中间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穆世明高声怒吼咒骂回荡在河水两侧,而少主一边则安静向前冲去。
恭叔几乎要不忍的闭上眼又努力睁开,死死盯着桥面,努力注视这隔着一条河的战争!
刹那间,他脑子里如走马灯般思绪万千,他眼前浮现六年前两山口之战的情景,那些事如雪花碎片般纷纷飘过。
他当时就在战场,那场惨烈的大战鏖战一年多,在临水上游两山口之间,中山国与赵国交汇的边界,中山人矮小却灵活,手臂修长,善于射箭和山地作战。
赵国想吞并中山,大军却被抵挡在西门山与东门山之间,所以人们称其两山口之战,双方展开激烈战斗都损失惨重,最终在一年多后,当双方将士的尸骨已经埋满两山口河畔时,中山国被迫对赵国纳贡换来赵国的退兵,不过赵国也没有获得一寸土地,算是一种只保住脸面的失败。
他记得那时的惨烈,眼前还能浮现被染红的临水河,记起漂浮的尸体堵塞下游支流,想起穆世明连杀十三人的传说,他怕那些染红临水的血会将少主淹没,害怕那残酷绝望的场景再于面前复现。
对面是穆世明,两山之战的猛将穆世明!
瞬间,思绪回归,桥上的情景映入眼帘,远处已经分出结果!
战马电光火石间于桥正中交错,那样的高速之下,任何触碰都是致命的,穆世明的高声怒吼戛然而止,他从马背噗通一声跌落马下,摔到桥边又滚入水中溅起一片哗啦啦的浪花。
他的战马继续咚咚往前跑了一段才发现主人已经不在缓缓停下脚步。
恭叔伸长脖子,努力看着少主的的战马在桥那头减速停下,少主勒马转身,安然坐在马背上。
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瞬间这边的欢呼连成一片,林荫堡的士兵们欢欣鼓舞,高声叫喊欢呼。
很快又有人接连高呼“和亲侯”“和亲侯!”,不一会遍连成一片,惊起后方树林中仍在酣睡的鸟雀兽类,此时这个充满贬低意味的封号却格外响亮和振奋人心。
对面的敌军则全呆住了,穆世明的几个亲兵惊恐脱了甲胄冲下河去......
恭叔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看着骑马伫立桥头的少主,就如当初的都阳侯一样高大,虎父无犬子!
他连带身边的骑兵涌上桥头,将他团团护住。
对面的亲兵已经从河中拖出了穆世明,高呼他的名字却毫无反应,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已然那不再是马陵城的猛将,只是一具尸体。
而随着他们涌上桥头,对面的追兵也开始军心动摇,纷纷向后方退去,主将已死,他们没有了统一指挥,也没有了战斗的信心,谁说了算?谁该听谁的?当这些都是问题的时候,打仗就是找死。
汹涌而来的追兵们在河边丢下大量的火把,如同潮水般退入对面的树林。
朝阳初升,少主手持长枪骑马立在桥头,他的枪尖还沾染鲜血,一如当初冲入庭院救下他的都阳侯,恭树觉得他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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