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陆菲和方萌慢慢的走着,陆菲的脚伤好了很多,但方萌依旧小心细致的照顾着她。如水的月色下,陆菲总会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她暗暗想着,如果方萌生在古代,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谦和而有礼,如同一块温润的玉。不像自己,肯定是块臭石头。
“陆陆,中秋在家么?”方萌问。
“不知道,应该在吧。”
“那晚上咱俩出来一起赏月吧。”方萌抿了抿唇说。
“好啊,那你不回奶奶家了吗?”
“不回了,我老爸老妈26号要去北京出差,就不来回跑了。
“北京啊,那叔叔阿姨出差的时候你来我家吃饭吧。”陆菲有点感慨,自己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嗯,好。你也可以来我家吃饭的,我给你做……还有北京的特产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让我妈给你带……诶你看着点路,要不还是我背你吧……”方萌啰啰嗦嗦着,也不在乎陆菲有没有听。陆菲抬起头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到中秋的缘故,总觉得夜色阑珊,真的很美。
这几天过的出奇的顺利,陆正平总是很早的起来做早饭,所以陆菲几乎都是每天被饭菜的香味和锅盆的叮当声叫醒的。陆正平除了正常上下班外几乎不会外出,也没有再喝过酒。每次看见白英,她也总是笑着的。所以陆菲看着自己脚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也会想未来也许会这样慢慢好起来的。
中秋那天白英一早把陆菲叫醒,说要回奶奶家。陆菲连眼睛也没睁,含糊的答应一声,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一下想起了和方萌的约定蹭的一下坐起来问:“去哪?”
陆菲满脸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洗漱,陆正平正在给纸箱封上胶带,他背对着白英说:“这箱蓝莓还是给咱妈带回去,我看她挺喜欢的,你要想吃等回来咱再买。”
“好”白英收拾着包回着。
陆菲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她不想去。
陆正平上了车后,把送给爷爷奶奶的水果放进座位下,边和陆菲解释说今早和她二姑打过电话才临时决定要回去聚聚的。陆菲坐在他和白英后排的座椅上,低着头用自己的波导给方萌发了条短信,陆正平的话她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她噼里啪啦的按着手机键盘,在屏幕上打着“方萌,我得回我奶奶家一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你别等我了……”她想了想,删掉了最后一句,重新换上“我回来提前告诉你,早的话咱俩出去赏月。”陆菲按下发送键,看着屏幕闪了几下,显示发送成功,才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
坐在最前排的大娘把一篮子小鸡崽子放在脚边的过道里,叽叽喳喳的。小客车空气里的汗味、早饭味和那些小鸡崽的味道揉在一起,乌乌的发着闷,陆菲拉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树一棵一棵越来越快的向后移动,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心烦,那种情绪像荡起的水波一样,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她,让她无端又烦躁又慌乱。
陆菲是不喜欢回奶奶家的,自打记事起,每次聚会本来好好的吃着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摔杯摔盆掀桌子的都已经是小事了,闹的最厉害的一会,二大爷举着菜刀追着三姑满院子跑。陆菲小的时候总是缩在姐姐怀里看着大人们拳脚相加,大打出手,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笑呵呵碰着酒杯的家人们,后一秒就猩红着眼睛,彼此咒骂,互相伤害。陆菲7岁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姐姐陆琳总会抱着陆菲出去,俩人蹲在奶奶家种了柿子、草莓的园子旁边偷偷的哭。陆菲会边帮姐姐擦着眼泪,奶声奶气的小声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每到这时候陆琳总会看着陆菲使劲摇着头,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是那个年纪的陆菲看不懂的。她哽咽着对陆菲说:“不关咱们的事,都是他们大人的错。”陆菲用捏完小土块的小手蹭了蹭脸,想了想问:“那为什么田甜姐和陆锋哥也在里面跟着打架。”陆琳吸了吸鼻子,把手边的石子扔进远处的豆角架里,憎恶的说:“他们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凉风吹过,陆菲一激灵,她忽然有点怕……怕自己长大后也变成这个样子。
再长大几岁上了初中后,陆菲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会再哭了。那时候的陆菲吃饭的时候心里总会忐忑不安的突突跳着,然后等到第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后,陆菲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了。这个时候陆菲会默默的扔下筷子,去厨房抓一把小米,然后坐在院外的小板凳上安静的喂鸡。偶尔听到背后的窗子里传出几句大声的脏话和歇斯底里的哀嚎,陆菲就会托着下巴期盼着,等再过几年,自己也要像陆琳姐姐那样考上远方的大学,再也不回来了。
初二那年过年,陆菲裹着棉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门被大力踢开,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身后刮过,陆菲被狠狠踹到了地上,她坐在地上揉了揉脚,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她回了回神听见身旁有人哼哼唧唧的,陆菲回过头才看见四叔趴在了地上,应该是刚被自己的板凳绊到了。陆菲撑着地爬起来,蹲在四叔身边要他扶起来,这才看见四叔因为喝了酒眼神涣散,脸嗑破了皮,鼻子正滴着血。他用手背试探的擦了擦鼻子,瞪大了眼睛,回头狠狠给了陆菲一个耳光。陆菲被打的一趔趄坐到了地上,懵懵的回头看着,四叔爬起来还要再打,被跑过来的陆锋抱住,又被大家推回了屋里,四叔挣脱着大声的骂道:“都他妈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扫把星……”
不知道谁因为怕冷把门关上,骂声被关在了门里。寒风刮散了酒气,陆菲头有点疼,太阳穴不停的剧烈跳动让她有点想吐。陆菲重新坐回板凳,把胀疼发着热的脸靠在冰凉的墙上,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院子里的磨盘。
陆菲小时候每次来看奶奶,奶奶总会把她放在磨盘上坐着,自己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的讲着陆菲的爷爷把自己家唯一的锄头送给别人,她一问就要挨打;怀陆菲姑姑叔叔们的时候,还得去地里做农活,地收晚了也要挨打的;炒菜盐放多了要挨打;放少了也要挨打;躺时间长了要挨打;起的早了也要挨打;每次他喝了就要挨打;再后来他不喝酒的时候她也会被打……陆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后跟着奶奶一起哭起来。
所以小时候陆菲总是很讨厌爷爷,哪怕爷爷每次见到自己都开心的笑着抱着自己出去玩,哪怕爷爷总把家里熟透的大个草莓留给自己吃,哪怕爷爷总会偷偷塞给自己零用钱……但陆菲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坏人,哪怕他干瘦黝黑的外表让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但相比于弱小无助的奶奶,他确实强大不少。有时候陆菲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奶奶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要不你和我过吧。”每次说到这的时候奶奶似乎就很悲伤,然后就假装没听到的样子进屋做饭。
陆菲那个时候很庆幸,自己的爸爸没像爷爷这样讨厌,但几年后陆菲才明白,遗传这种东西,还真他妈讨厌。
客车开出市里后,有一段路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小坑,但路过时司机并没有减速的意思,车身一连串剧烈的颠簸将陆菲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目光,一转头看见白英在接电话。
“没什么事,就想祝你中秋快乐。”话筒里传出的微弱的声音,让陆菲一激灵,是个男人的声音。陆菲捏了捏手心,她稍稍挪了挪,从后方看到了陆正平侧脸的肌肉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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