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自然明白李亨的心事:“殿下的意思是,既然他观星之术如此神准,突厥可汗被杀一事丝毫不差的应验了,那么他说的另一件事,陛下放权给李相一事,也有可能被他言中。”
李亨点头:“正是,现在本王反倒是希望他预言不准了,希望他不要言中。”
李泌这次没有回话,他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中,李泌对道家经典颇有研究,但对观星术却知之不多。
观星术古已有之,而且一直都是帝王之学,诗经、礼记等先秦著作中虽然有关于天象的记录,比如《小雅·十月之交》就有“日有食之”,《小雅·大东》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但这些都只是记录现象,或者只略微加点天人感应的点评。
真正将观星从天文天象学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学问学说,还要到战国时,齐人甘德和魏人石申都是著名的观星大师,著书《甘石星经》。
本朝李淳风和袁天罡也都擅长观星,但这些人观星,也是以记录天象为主,最多只能预言吉凶,说些杀伐、祥瑞之类的模棱两可的囫囵话,就算有相对具体的预言,也一般都说三世之后的事,当时当世是无法验证的。
像张生这样能准确预言出某件事,而且有过程有结果,李泌别说没见过,遍观史书也没有过。
两人相对沉默了良久,还是李亨率先开口说话了,“要不,咱们一同去问问?我这就换个便装,免得被人知道。”
李泌想了想,坚定说道:“玄都观进出的人多,难保没有有心人的眼线,若是微服密行,被人发现反倒起疑,殿下不如大大方方的去,堂堂正正寻仙问道,求教养生之法,谁敢置喙?走,正大光明的去。”
李泌理解李亨的心情,皇帝若真将政事完全委于李林甫,那太子以后得日子就越发难过了,以李林甫的心机和做派,李亨的下场,恐怕比前任太子李瑛还惨。
据有关部门的不完全统计,自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那档子事以来,大唐太子的伤亡率,比边关一线士兵的伤亡率还高。
从高祖李渊一直到当今皇帝扒灰哥,若算上中途短暂变轨的武则天,大唐一共经历了男女共七位天子、九届朝廷(没算李重茂),但是却折了10位太子,期间倒台、被贬、被杀、被暗算、被牵连、被诬陷、不明不白死掉的皇子、公主、驸马、皇孙更是不计其数。
大唐的太子是妥妥的高危职业,想顺利登基当皇帝,是地狱级难度,真得老天爷格外开恩保佑才行。
按照老李家的传承惯例,哪一朝若不折上一两个太子,那就不算祖宗显灵。
换算成大数据看起来更直观,大唐建国126年以来,按时间周期算,平均每12.6年就要折一个太子;按皇帝换届周期计算,平均每届朝廷至少要废掉1.11个太子,平均每位天子在位期间至少倒台1.42个太子。
虽然自李瑛倒台的开元二十五年到天宝三载才8年,按年份均值算还不到死太子的年份,但开元年间至今只死了一个太子,还低于大唐建国以来整体平均值,单单从字面数据看,按均值回归的算法,李亨并不能高枕无忧……
李泌和李亨共乘一车到了玄都观,知客道人见是太子的车驾,一面接待太子,一边匆忙通知观主法健。
不多时,法健带着几个观内有头脸的道人,匆匆迎了过来。
李亨和李泌已经下车,正往张生的凤来楼走。
法健快步来到李亨跟前,深揖见礼,满面赔笑:“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殿下这厢请,小道为殿下奉茶。”
“道长不必客气。”李亨哪有心思喝茶,一摆手:“众位也不必相陪,我有事找小仙长。”说着继续朝凤来楼走去。
法健难得见一次太子,哪能眼看这么好的巴结机会从眼前溜走,连忙跟在太子身后,笑着说太子大驾光临,是玄都观荣幸,小道自当相陪云云。
该舔就舔,该放下脸就放下脸,虽然贵为观主住持,但给太子提鞋,不丢人。
李亨和李泌进了凤来楼,却发现张生不在,便问人去哪了,法健心里称愿,但表面功夫还得做足,赶紧让人去打听,结果问了一圈,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张生在斋堂没有吃到饭,好像是带着清风吃饭去了。
法健暗道机会来了,又殷勤的邀请太子去自己那,要亲自为太子烹茶。
李亨哪有心思喝茶,摆了摆手,一脸愁容的说:“你回吧,我就在这等。”
法健见太子死等张生,心里不爽,却不敢走,只得一起在凤来楼陪着等。
等了一会,李亨实在无聊,走出凤来楼,在楼前来回踱步,李泌知道李亨早已心烦意乱,但当着众人,碍于太子的面子,又不好相劝,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随着等候的时间越来越长,李亨越发烦躁了,他心中积郁已久,忍不住要发作,但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要么恭敬的垂手侍立,要么笔直的站着一言不发,李亨找不到发作的借口,而且又怕自己无故发脾气的话传到父皇耳中,给自己平白招惹麻烦,便勉强压住怒火,跟法健搭话:“近来拜访小张仙长的人多吗?”
法健赶紧跨前半步躬身搭话:“回殿下的话,自张道友住进本观以来,来访的客人一直不断,大多都是谈经论道或是来求丹药的,不过前阵子他卧床大病了一场,已经有一阵不见来客了。”
来的路上,李亨听李泌说过,张生大病过一场,便随口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法健为难的答:“这个……贫道实在说不好。请了好多郎中,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病,有时候昏迷,有时候半昏半醒说胡话,什么来不及了,回不去了,还说什么天下要大乱了,郎中们看过脉后都说他脉象无碍,身体无恙,也有说是得了心疾的,贫道也略通些医道,也给他看过脉,贫道也觉得他没病,是修行时误走了邪路,入了魔。”
“来不及……回不去了……天下大乱……”李亨皱眉沉思了半天,“还说什么了?”
“他当时说话含含糊糊的,很多话都听不清,而且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很怪,不光贫道,其他人也都听不懂。”法健这说的都是实话。
李亨又想了想问:“对了,刚才跟你回话的那道士说,小仙长是在斋堂没吃上饭,是观里的饭不合小仙长的口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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