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人们把着迷于汽车文化的爱好者们,称为gearhead或者petrolhead。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每天脑子里思考着的,都是各式各样与汽车有关的专业术语,Banger、Bondo、Camber、OBD还有Slushbox……对于不是这个圈子的普通人来说,想要解码他们的对话,比读懂《芬尼根的守灵夜》还要困难。
韩易是个gearhead吗?
当然不是,他连对汽车感兴趣的普通男性都算不上。大多数男人听到街头超级跑车的引擎轰鸣,看到摩纳哥赛道的竞速追逐,闻到山间极速漂移扬起的焦臭烟尘,都能引起肾上腺素的急速飙升。
但韩易看到这些,能想到的,只有那些用跑车当钓鱼竿的恶臭面孔、殒命于圣马力诺的艾尔顿-塞纳,还有被高速巡警逮捕的狼狈模样。
物欲、危险、犯罪……这是韩易提起汽车,特别是超跑的第一印象。他天生就是個喜静爱独处的人,喧闹的赛车场简直能称得上是他的宿命之敌。
但当他看到面前这辆红色的跑车,二十九年来堆积的信仰高塔顷刻间坍塌成了碎片。
他终于理解了那些将爱车称之为‘她’的怪胎们。
“您喜欢这辆车吗?”艾瑞卡悄然走到他的身边,看向韩易的侧脸眼里闪烁着找到同好的兴奋光华。
“除了认得出这个车标之外,我对它毫无认知。”韩易指着车身上喷绘着的那枚黄色跃马标志,长舒了一口气,“但我想我爱上它了。”
“韩先生,在跟你交谈的五分钟之后,我就笃定你一定会喜欢这辆车。真正的爱是一见钟情,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感受。”艾瑞卡背着手,柔声说道,“愿意听我讲一讲它的故事吗?合同拟好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乐意之至。”
“这辆车,名叫法拉利250 GT SWB Berlia petizione,意大利语直接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小型沙龙竞赛车型。从这个名字你也可以看出它的原始用途,1960年开始,250 GT SWB第一个完整的竞赛季,它便在布兰兹-哈奇、古德伍德、勒芒、蒙扎和斯帕-弗朗科尔尚赛道大放异彩,为法拉利赢下一座又一座优雅隽永的冠军奖杯。”
“为什么说是优雅隽永?因为在法拉利的250 GT之前,那些登上过1950年代赛道的竞速车们几乎完全没有舒适性可言,不管是1952年的Kurtis Kraft 4000,还是1954年的玛莎拉蒂A6,抑或是1953年的捷豹C型Roadster,尽皆如此。”
“这些制造商们曾经是如此狂热地追求极致速度,以至于忘记了还需要由正常人类来驾驶车辆。如果一个不适应古典竞速车的人握住这些车的方向盘,踩下油门,不出五分钟,他的手臂就会因为支撑不住剧烈的晃动而脱臼。”
“1951年,现代汽车工业两位伟大的人物,恩佐-法拉利,以及巴蒂斯塔-‘宾尼’-法利纳在托尔托纳的一家小餐馆里初次会面,这座城市正好在都灵与摩德纳之间,因为两个骄傲的灵魂都不愿意去对方的总部作客。”
“虽然初次见面有些尴尬生涩,但天赋异禀之人总是惺惺相惜,很快他们便建立起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钢铁联盟。从那时开始,宾尼法利纳操刀设计了法拉利数十年来的大多数车型,250 GT就是他最为得意,也是对现代跑车影响最大的作品。”
“宾尼法利纳首次将驾驶的舒适性,以及对驾驶者的人文关怀,融入到了竞速赛车的设计中。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它变得更多样化,不管是出现在勒芒的大奖赛现场,还是新英格兰的田间小道,都不会显得突兀。”
艾瑞卡指着车窗里的内饰,说道。
“13英寸直径的方向盘由三个做工极为精细的银色金属面板支撑起来,环绕一圈的轮盘由浅色意大利纳迪木打造而成,最中央的镀铬标志板光洁如新,拱卫着法拉利的Logo。米色的内饰采用整个亚平宁半岛最好的佛罗伦萨小牛皮,耗费300个工时手工缝制。”
“从座椅的倾斜角、驾驶的视野,甚至操纵杆的长度来说,都符合当时最先进的人体工程学技术。毫不夸张的说,宾尼法利纳真的是一个……”
“钢铁的诗人。”韩易的指腹在铝合金车身上摩挲着,喃喃说道。
“诗人……没错,真是巧妙的比喻,韩先生。钢铁的诗人。”
艾瑞卡猛然转头看向韩易,静谧湖水般的银灰色眼眸里荡起了一丝波澜。她是一个对各色机械巨兽狂热痴迷的骨灰级玩家,事实上,艾瑞卡是大洛杉矶地区第一位拥有道奇挑战者SRT地狱猫的女车手,工作之余,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参与不同的改装车展和街头竞速赛。
来奥加拉的客人很多,但大多数只是把车子作为炫耀的物件,最好也不过是心爱的玩具。他们会在最新款的兰博基尼前驻足欣赏,但却很少有人会关注这台不太起眼的老头子。
毕竟,少数真正收藏古董车的顶层玩家,也有自己固定的收车渠道,不会在奥加拉这样新老混杂的名车行多费眼力。
今天,趁着韩易喜欢,她正好释放一下自己的表达欲,与他人分享她最心爱的这件藏品。但没想到,面前这个亚裔男人竟然能如此精妙恰当地提上一处点睛之笔,这简单但是浪漫到骨子里的称号,让艾瑞卡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钢铁的诗人。
使龙骨泼墨、用板件挥毫。
“宾尼法利纳的……诗句,被全世界认可,由乔亚基诺-科伦坡设计的V12引擎又足够凶猛,因此,法拉利的250 GT SWB吸引了无数绅士赛车手的关注。”
“韩先生,在竞速界,有一个词汇叫绅士赛车手,专门用于形容那些出身富贵的业余玩家,信托基金里为他们存放的天量资产,让他们一出生就失去了绝大多数烦恼。赛道的不可预测性和毁灭性,是他们体验失控感的最佳方式。”
“这台车,编号2689GT的主人,皮埃尔-诺布莱特,就是这样一位绅士赛车手。他的第一辆SWB,编号2021GT,被诺布莱特当时的好朋友皮埃尔-达梅在克莱蒙-费朗的赛道撞毁了。为表歉意,达梅在法拉利为诺布莱特定制了这台2689GT。经过一年多的精心调试,皮埃尔-诺布莱特与他的搭档让-纪谢一起,赢下了无数荣誉。蒙扎大奖赛的冠军、老布鲁塞尔街头赛的冠军,还有一系列美国地区的竞速赛冠军。”
“当时的竞速赛对车辆的伤害极大,诺布莱特的职业生涯一共六年,每年都得换一辆新车。这台退役的250 GT SWB,以极低的价格被卖给了一位美国实业家,没过多久,就因为引擎损坏而彻底报废。这位我们不能提及名字的实业家对汽车不太热衷,买下它也不过是因为大奖赛冠军赛车的名头。报废之后,它被拖到了康涅狄格纽黑文的一个废弃车场里,一放就是五十年。”
“两年前,专注于修复法拉利的GTO工程从实业家的后代那里买下了这辆车,以及其他三辆他收藏的法拉利。现在你所看到的这辆车,几乎已经没有原车的任何部件了。”
“一点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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