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栖霞镇中并不平静。
白日里争斗的余韵还在扩散,各方势力,大小的江湖人都在关注双方动向。
某座宅邸内,新武一派的成员共聚一堂,气氛沉闷而压抑。
“好了,人都齐全了,先说下各派掌门的伤势吧。”
上首位置,袖口卷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名宿”丁焕放下酒盏,环视众人开口。
堂内,分别坐着“新武四派”的副掌门,以及其余一些中小门派的话事人。
“丁老。我们四家情况都差不多。”
天残派的副掌门是个独眼瞎子,这时候神色哀戚而焦急:
“那陈庆生下手着实狠辣,各位掌门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势都不轻,这一个下午也只是暂时压住伤势,在闭关休养,估摸着没有几個月的功夫,无法恢复。”
另外一名地狱门的话事人也叹息道:
“原本想着,便是付出些伤势,只要将旧武彻底踩扁,也就值得。可谁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天地会与断刀门的代表也都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丁焕见一群人脸色,不由恨其不争,怒道:
“一个个都做什么?只是输了一招罢了,又不是彻底完了,都一个个哭丧起来?”
有人苦笑:
“丁老莫要动怒,实在是……”
丁焕一摆手,冷声道: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今夜是商定接下来的安排。此番我们虽落败,但陈庆生同样重伤,而大会召开在即,我们还有机会,只要能拉拢中立阵营进来,大事可成。”
众人面面相觑。
心想之前优势在我,都没成功,如今的形势要去拉拢人实在艰难。
一人道:
“可白日里咱们各家都尝试上门,栖霞镇的门派虽多,但真正威望足够,表态有力度的也就那么三四家……可却都闭门谢客。”
丁焕眯着眼睛,淡淡道:
“无妨。若说此前的江湖,中立派还坐得住,可莫要忘了,这次会盟的主题是什么。”
“您是说……四圣教?”
丁焕颔首,沉声道:
“四圣教重出江湖,武林各派人人自危。你们觉得,那些中立派难道就不急吗?他们不想快速提升修为,应对危机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凡事要学会动脑,要懂得借助大势……这样吧,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亲自拜访那几家。”
众人大喜,纷纷拱手道谢。
丁焕心头不悦,他本不愿亲自蹚浑水,怎奈何今日站队后,已经与新武绑在一起,没有退路。
“呵,老夫在江湖经营多年,他们再不愿,也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丁焕捋着胡须,语气中充满自信。
对说动中立派的几方,颇有自信。
……
……
而就在新武在谋划的时候,药王派驻地。
小院内,夜色静谧。
短发弟子捏着蜡烛,点亮灯笼,将其挂在屋檐下,挥舞蒲扇驱赶着蚊虫。
忍不住看向屋中伏案的老医师,嘟囔道:
“师父,你平素还说我晚上不要用眼……”
穿着灰扑扑长袍,胡须老长,满身草药味的老医师秉烛翻阅一本残破古籍,闻言吹胡子瞪眼:
“你小子皮痒了?”
短发弟子怂成一团,堆笑转移话题:
“师父呀,你又在研究那‘还阳丹’的药方啊,可您都琢磨了这许多年了,会不会是假的?”
江湖上,有当代“药王”之称的老医师沉默了下,用爬满褶皱的双手抚平那本古籍,叹息道:
“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前者惊讶了。
老医师神色怅然,说道:
“江湖人都知,我‘药王派’一脉擅长治病炼药,本门典籍,乃是一本《常氏药典》,却鲜少有人知晓,流传到我手里时,只剩前半册。余下的,记载诸多大药的后半册散落于江湖……偶有流传,亦真伪难辨。”
“这几十年来,为师各处行医,也在不断搜集残篇,试图补全本门药典……此乃我毕生宏愿,这些年来,也的确搜罗了一些,但因不成体系,许多知识以为师的学识,也是难辨真伪,更难以复原。”
“就如这‘还阳丹’,已经炼了不下百炉,却仍未能成药,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要记得一定要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找回来,若能炼成这大药,在我坟前知会一声,也不枉为师这些年养你教你。”
老医师声音低沉,语气萧索。
短发弟子听得鼻子一酸,忍不住道:
“师父,我……”
老医师见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又不禁瞪眼:
“你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你师父还没死呢!去!滚去开炉!”
“哦。”前者一溜烟跑去院子里,熟稔地搭建锅灶,准备药材。
等一切安排完毕,老医师才恭敬地捧着泛黄的古卷,走到院中。
借着灯火渡入一缕幽蓝火焰,逐一抛入药材,按照他尝试补全,推演的丹方炼药。
年轻弟子蹲在一旁专注学习,一时间气氛静谧,物我两忘。
老医师的表情也愈发严肃,额头沁出汗珠,眼神中隐有焦急,似乎意识到这一次尝试,也将失败。
而就在这个时候,二人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淡舒缓的声音:
“灵火再小三成。”
“什么人?!”短发弟子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愕然发现,院门依旧紧闭,可一名穿着道人青衫,腰间悬着一柄剑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潜入,来到师徒身旁,负手观察。
灯火映衬的脸庞上一片宁静,有着一股暴风前不改眉头的气派。
“是你!”
他先是一惊,继而认出了季平安,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偶像。
但紧接着,他想起师父在炼药的关键阶段,绝对不能受到干扰,便硬着头皮拎起木棒:
“速速退去,不然我……”
“住手!”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动作,短发弟子愕然扭头,发现竟是师父在呵斥自己。
锅灶前,老医师望着减弱了三成火后,锅中药材的焰色变化。
沟壑纵横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灼灼发亮,他没有理会弟子,抬头死死盯着季平安,仿佛想说什么。
“茯苓。”季平安轻轻开口,“三灼三出,只取末端四指。”
老医师神色一变,短暂沉默,袍袖一摆,抓出备好的药材过火三次,按照季平安的说法入锅。
“慢了些,”季平安点评道:
“这一工序须五息内完成,否则成药后,药力会折损至少两成。”
“成药?!”
老医师喉咙里,滚出近乎嘶哑的声音,似是不信:
“你能成药?”
季平安平静道:
“你若再这般激动,导致灵火不稳,就未必能成了。”
老医师顿时乖巧如学生,专注控火,接着只听季平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口说简短的几个句子:
“翻六次,不是三次,你这里做错了。”
“加天溪水,就是现在。”
“灵火旋走正八圈,反七圈,慢一些。”
“手法不错,但工序太烂。”
“关火,吹息成丹,最后这一下最关键,三、二、一开!”
……
整个过程中,短发弟子只拎着木棒怔怔旁观。
直到轰的一声锅灶中有七彩光环扩散开,一枚灰中带一抹红的丹药在蒸汽中成型,老医师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一张脸皮疯狂颤抖着,浑浊的眼眶里有泪珠在闪烁。
他小心翼翼捏起这一枚苦求数十年的“还阳丹”,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挤出沙哑的一声:
“成了。”
“咣当!”
弟子手里的棒子掉在地上,一个屁股蹲摔倒,大脑一片空白。
只看到自家师父又哭又笑,从未有过的失态。
院中,季平安负手而立,旁观师徒二人的疯癫举动,丝毫不急。
良久。
老医师才终于回过神来,用脏兮兮的袍子擦了擦眼角,站起身,躬身拜下:
“药王派十三代传人见过恩公。”
季平安笑吟吟道:
“你知道我是谁?就唤作恩公?”
老医师正色道:
“不知。但阁下为我解开多年困惑,为我派补全典籍,便称得上一声恩公。”
季平安面露恍然:
“补全典籍……所以,常百草留下的药典已经残破不全了么。”
老医师闻言,愈发惊疑不定。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年轻公子在提及“常百草”这个名字时,没有敬畏,也没有贬低,而是……熟络。
就仿佛平等论交的朋友……老医师心中自嘲,想着自己果然是昏了头,怎么会产生这种疯狂的想法。
要知道,他这一派的祖师,那位被称为“药神”的医师,可是七八百年前的神仙人物。
眼前的年轻人之所以这般语气,大概是因为其身份不凡吧。
然而他不会知道,他所认为的“不可能”,才是真相。
“药神”常百草,七八百年前活跃在九州江湖的传奇人物,本是一座山村破庙的穷困道士,通读医书。
与那些习惯了用各种珍惜的“灵药”、“灵草”炼丹的“丹师”不同,其走出了一条凭借常见的药材,用灵素点燃火焰,以特殊手法材料炼药的路子。
虽在顶级丹药上比不上道门的炼丹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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