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纷纷,一阵风卷过,漫山遍野的树叶便沙沙作响起来,若是风大些,便扭起轻盈的身姿摇曳起舞,一片两片千片万片,有时候铺天盖地的,夹杂着风的呜咽声,也不知是悲戚的不甘,还是回归大地的喜悦。
这倒像是一场远古的祭祀,围着树木和大山这座“篝火”,跳着生与死的节奏。
王树从天而降,像一颗飞弹射入山林,在地面上滚了十几滚才撞到一棵古木停下,一时间鸟惊兽走,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好疼。”王树挺了挺腰,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幸好他已经不是一只普通老鼠,不然此刻绝对惨不忍睹,脑瓜子可能变成了煎饼也说不定。
“这是哪儿啊?”王树抬起头,林木森郁,无法辨别方向,就爬到树上远观,但并没有认出来这是哪个山头。
曾经为了寻找灵果,满足一家子的伙食,凤凰山周围百里内的上百个山头他都逛过,既然不认识此处,肯定是没来过。
王树也不懊恼,盘腿坐在树冠顶部,托腮沉思,这会儿回去够呛,万一龙吉公主还没消气,可能再一阵风给他扇出来,那就有得被玩了,既然出来了,不如溜达溜达,世界那么大,他觉得自己吃了不少仙果,喝了不少金汁玉液还有从霁月仙子那里赢来的金项圈傍身,应该可以转转。
想着,王树从树上一跃而下,迈开零点五寸的小短腿,大摇大摆走在林中。
虽说是一只老鼠,但被王树这么一拽,还真迈出了土豪金的气势。
适才观察山形,西边有白色的人气聚集,想来是有人烟的地方,王树便朝着那个方向走。
大约半个时辰,便遇到了一个人。
这是个樵夫,粗布麻衣,身形略瘦,约莫二三十岁,正在挥舞斧头砍柴,只是不大用心的样子,现在已经日至中西,是下午了,可他身边却一捆柴都没有打好,有飞鸟路过会仰望天空吹个口哨,有风吹过便闭上眼享受一阵凉风,砍一两支柴就换一个地方,甚是奇怪。
王树玩心一动,用法力幻化出人形,然后在地上抓了两把泥土,驱土成石,便成了一把石斧和一张徒有其形的弓箭,又从不远处抓了两只真正的兔子。
“嘿,那汉子,你是在砍柴吗?”王树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幻化的是王小明的样子,彪悍的身形很有压迫感,让樵夫愣了愣。
“问你话呢。”王树瞪了瞪铜铃似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樵夫提溜起来。
“自然是在砍柴。”樵夫不解,柴刀在他手里,旁边放着砍好的柴薪,这汉子怕不是打猎的时候被野猪踢了脑袋,认不出柴刀来?
“俺在那山坡上看你许久,似你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每处只取两三根干枝,怕是到了晚上也砍不满两捆,哪里像一个砍柴的?又如何养活一家老小?”王树用教训般的语气质疑。
“哦,原来是问这啊,曾有好几个人问我,我都懒得回答了,不过看大兄弟你面生,我便与你再解释一遍。
这山上的树木成材缓慢,或数年或数十年才长大,繁育更是艰难,你瞧来我是在砍柴,却不知我是在帮这些树父树母,就像村中人一户养活不了太多孩子,这发桠的小树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多都成了废柴,并不能长成树木,经过我这么一砍,留下的大多都成了材,长大了。”
樵夫一直在观察王树的表情,一说到“懒得回答”赶紧改变语气,肉眼可见的打不过,还是怂一点好,就给王树指了几颗长势不错的小树,标榜这都是他的功劳。
王树听了直接摇摇头,反对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养活不了孩子的父母,他们可能会苦一点,等孩子长大了让孩子自己去谋出路,可能会送给亲戚抚养,也可能过继给同宗,更甚者扔在别人家门口,但你听过养活不下去了便将孩子杀死的吗?”
古之世人或愚钝,或痴迷,或平凡,因为不曾读书,享受不到教育,大多数遵从本能和祖先遗留下的习惯活着,像这样的山野之地更是如此,一个没有人传授知识的人,一个本该平凡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觉思,便有点意思了。
王树决定帮帮他。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得意的青年樵夫愣住,一时间不能反应,村里人多嘲笑他,却从来不曾问过这样犀利的问题,先是慌张一瞬,然后惊喜,接着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起来。
樵夫本能的回答自然是“不能”,可他觉得这个答案不好,因为那就说明自己原先所做是错的,但在听到眼前猎人的疑问前,他做的事情似乎根本没错。
再看对面猎人的表情,樵夫知道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需要回答的,因为这个反问不是那么简单。
樵夫很聪明,但也不能立刻找到矛盾的奇点,王树就那么静静等着,不出一言,看他能不能自悟。
一刻钟很快过去,一阵秋风劲来,卷起地上半黄的桦树叶,树叶翻动,樵夫眉头顿然舒展,恢复过来,兀自大笑一声,对着王树抱拳:“多谢多谢,是我魔怔了。”
“哦?那是我说的对,还是你说的对?”王树笑问,不怕不问,就怕不懂装懂,验一验真伪很重要。
樵夫思索片刻,然后回答:“若单纯论对错应当是猎户你对了,但这件事不是说一个对错便了事的,因此我也没错。”
王树点点头,樵夫回答的虽然囫囵,但还算不错,天地不仁这一块儿,小到浮游,大至天地万物,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到底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是天下大同,平均而定,连现代都没有搞明白的事儿,更不说樵夫这样没读过书的。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还请猎兄解答。”樵夫竟然举一反三起来,反过来质问王树。
“请说。”王树把两个胡乱蹬腿儿的小兔子放了,把弓箭和石斧放在地上,坐在一块青石上,请樵夫也坐下。
樵夫又谢了一声,然后坐下问:“我或许没错,这一点并不能肯定,就说那遗弃孩子的,他们为了让其他的孩子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才这么做,似乎情有可原,可是对孩子来说多么残忍,生来便离了生父生母,何其悲矣,若是没有人发现理会,便是死局,正如我抽薪得正,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儿,那孩子,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啊?”
王树一笑,这个问题还好不难,回答:“先说为父母者,有一视同仁的,自然有狠心的,万事万物,自然有万法万道,你既然知道凡事并非一个‘对错’而已,那也该知道此乃天心人性,不一而同罢了,何必深究。”
“还请先生指教,如何解决?”樵夫学着在城里见到的贵族,深礼请教,他觉得王树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王树回答。
只是樵夫却摇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好。”王树欣然而笑,这家伙是个可造之材。
“于我而言,若你遇到了,能力小,便救了那婴儿便是,救人一命,胜造百间庙宇,此为人德,若你能力大些,便将婴儿归还,给予一些钱粮,或为那父母指一个活命方法,救一家出一策,此为智者之德,当然,若你的能力还能再大些,便去做个尧舜之辈,丰衣食而足民情,正人心以表天德,此为皇天之德。”王树讲了高中低三个法子,“那么,你选择哪一个方法?”
樵夫再次思索,眼中精神奕奕,好像找到了朝天大道,站起来慷慨激昂回到:“若我能力小,便救一个,若我能力大些,便救一家,若我能力再大些,便救一世。”
“好,好,甚好。”王树见樵夫意气风发的样子,当头一盆冷水就浇过去,说:
“你讲的很好,只是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请先生问来,荣必言听计从。”樵夫先前砍柴的时候像一个咸鱼,虽活也死,这时候却活过来了,整个人的精气神焕然一新,生机勃勃。
“我饿了,需要吃饭,最好有肉吃。”王树直言,拍了拍肚子。
“啊?”樵夫愣了一瞬,现在这么神圣的时刻,这样好吗?
“咕噜~”樵夫的肚子这时候却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于是恍然而明,他中午就吃了个随身携带的饭团,这时候正该回家。
“先生请到我家用食。”樵夫伸手请王树先行。
民以食为天,就算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志向,也还是要先吃饱饭,这是千里之行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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