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家墙根底下摆放的酒缸子都是他老伴——高家屯妇女主任张春燕新泡的,连缸口都没来得及封上。
林泽凑近酒坛子挨个看去,这些酒缸都是厚玻璃做的,可以清晰看到里面泡着很多药材,他能认出来的有人参、鹿茸、灵芝、枸杞、五味子,可认不出的竟然占了十之六七。
这可让林泽大为惊讶,他可是大山养大的孩子,还在林场当了三年伐木工,山里的东西就没有他不熟的,怎么今天跟个睁眼瞎似的,啥都不认识了。
高启一家五口人早早就把中午饭吃完了,等李克利把车开进他家院子时,这个抚松县首富村的村长躺在凉哇哇的炕席上摸着肚皮哼小曲呢!
听到动静,赶紧趴在窗户上瞅一眼,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瓜子顶在自家窗沿儿,不知道在干啥,他赶紧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就往出走。
林泽见酒缸子里泡的东西太多,一层一层的,一时好奇心起,抱着酒缸子晃动起来,想让缸底的药材露出来,看看到底是啥,忽然被人打了个大脖搂,火辣辣的,吓得他手一哆嗦,酒缸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里面的酒撒的满地都是。
这下他可惹了大祸了,高启脱下鞋照着林泽脑袋上就打:“哪来的狗杂种,敢来你高爷爷家里撒野!”
林泽莫名其妙挨顿揍,还被人辱骂,心中火起,将手抬起来刚准备狠狠教训对方一下,可当他看到抄着鞋底子打他的老头长了副怎样的一张脸时,竟然愣住了,甚至在猝不及防下看清这张脸的刹那间觉得还手并不是那么迫在眉睫——
咋能有这么丑的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皱巴的跟擦屁股纸似的,半边脸上还有火红的胎记,简直是水浒传里赤发鬼刘唐跟鬼脸儿杜兴的结合体。
一旁的于成是见识过这高家屯村长的真颜的,多少也有点免疫了,当下反应过来,搂住高启的腰往后拖,嘴里叫道:
“高叔,是我们来了哇,你好好看看!”
高启一愣神的功夫,就给了林泽机会,他抓着老头熊掌般的手腕,冷声道:
“我尊重您,叫您一声大爷,但是您不能上来就又打又骂。”
“打骂?那是便宜你了,我好好一缸酒被你这小王八蛋给糟蹋了!”
两方又争执到一起,高启被于成钳制住,以至于身上挨了林泽几拳。做为高家屯五百口子男女老幼中说一不二,连半夜踹寡妇门坟头骂傻子这种事干起来都没人敢言语一声的高家屯第一富也是第一恶人的高启来说,有人敢动手打他,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时被打懵了。
“祖宗!”
于成叫了一声,吓得脸都白了,不断的拿绿豆眼左瞅右看的找李克利的身影,心里暗暗叫苦:
林泽,你真是我祖宗!我就不该把卖班主任车圈的事赖你身上,让你被罚半学期站;也不该把死老鼠扔进王晓慧书桌里的缺德事赖你身上,让你爹把你屁股打开花了,半个月起不来炕。
要不是因为这些事像五指山一样压着我,让我心里有愧,我也不能碰到倒腾人参这种一本万利的好生意时想带着你发财,结果把你这个我以为能跟我一起去西天成佛的沙师弟却原来是个讨债的红孩儿找来,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嘛不是!
于成这通牢骚也只敢发在心里,没等他想到解决办法,从高家敞开的房门里又呼呼啦啦跑出来好几口子,有拿菜刀的,有拿水舀子的,指着林泽和于成谩骂。
这阵仗把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都唬住了,谁知这时候在他们身后又跑出来个扎着围裙的老太太迈着罗圈腿颤颤巍巍地跑到林泽身后,用手里的擀面杖敲林泽的脑袋。
更离谱的在后面呢,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哇哇叫着:“打,揍他!”手里拿着个饭勺子,脸上还黏着饭粒子从屋里冲出来,凶狠程度一点不输用擀面杖的老太,谁料穿着开裆裤的勇士竟然被横在身前的门槛拦住了,只听扑通一声,这孩子脸朝地,摔的一脑门血,哭喊的撕心裂肺。
一场本该胜负悬殊的战争因为这孩子哭爹喊娘的求救而草草收场,一大班人丢了手里的武器七手八脚的围着孩子又擦又揉又抱,好不慌乱,只有当车子启动时才被惊扰到,一个光着膀子只穿着大裤衩的莽汉抄起院子里的一把斧子横在车前,眼睛一瞪嘴一咧,还没等他有其他动作呢,坐在副驾驶的李克利赶紧推开车门,双手抱头。
最终,李克利只接受了两个嘴巴子的惩罚。于成和林泽两人可就惨了,都不需要高家的男人动手,只三个高家女人就险些把他俩挠成一绺一绺的门帘。
等高家人折腾累了,又开始正式的审问和索赔。
不管高家人如何为难,李克利脸上都挂着谦和的笑容,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似的。于成耷拉着脑袋不住的唉声叹气,只有林泽鼓着一双眼睛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
高家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把整个高家屯的闲人都招惹来了,大伙儿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高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连高家的墙头都坐满了人。村民们似乎早有准备似的,脑袋顶上戴着遮阳的草帽,手里拿着蒲扇,更有甚者还揣着一大把瓜子,找了最佳的座位。
林泽感觉今天这一天是他活了二十年以来最耻辱的一天,刚买来的白衬衫被撕抓成了面条,裤子都被人扒走,只剩下个破洞的红裤衩。他得用极为耻辱的方式跪坐着,用脚挡着屁股上的窟窿,再用被捆住的手捂着前面,似乎才能守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他好像蜡烛上的那根捻子,随时会被点燃。
高启吐沫横飞地罗列几人四大罪状:
“第一,私闯民宅,弄碎了他价格昂贵的酒缸,糟蹋了他名贵的药材和酒;
第二,无故殴打他这个慈祥友善的老人,让他身上受到很多处伤;
第三,竟然连他三岁的惹人怜爱的小孙儿都不放过,让孩子娇嫩的脸上留下长长的疤痕,简直没人性!
第四,李克利以往带人过来收参时,愚弄他这个老实诚恳的庄稼人,强压参价,让整个高家屯蒙受了巨大经济损失。”
当高启列举前三条罪状时,高家屯人都还在嘻嘻哈哈着,可听到最后一条时,一个个脸上忽的变得认真,整个院子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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