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理寺。
明日便是隆元节了,皇城内灯火通亮,自靖安司揽去了长安挖心案的侦破,大理寺过了一段时间的清水衙门,顺便自查了一遍暗桩,可惜无果。
时近半夜,大理寺卿李辅之从公舍被窝里匆忙奔出,草草扣上蹀躞先把官帽扶正,因为来人身份贵重,不容有片刻的怠慢。
在正堂前,只剩独臂的东宫左卫率封去疾按刀护主,五步外两列东宫卫在夜色下肃杀静默,他们护卫的这人藏在披风之下,脸庞映着火光只能辨出四五分,正抬脸望着正堂上的牌匾。
“臣李辅之拜见太子殿下!”
一众大理寺人等齐刷刷现身,太子依然抬着脸恍若不闻,手里拨着手珠,似乎还没做下某个决定。
对于天子的怠慢,李辅之等人只好行着礼干等,不禁暗自合计近来有没有得罪之处,好在太子终于面向他们,拉下了帽兜,满脸和煦道:“李卿请起,我来见见裴少卿。”
李辅之趁被太子扶起时稍作思忖,这裴少卿是被杨观云送入的大牢,原本大理寺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朔方和太子怎么处置裴少卿都是家事,既然太子今夜出面那岂有不通融的道理,赶忙应下:“殿下请随我来。”
众人来到大牢,大理寺的少卿当然是关在雅间,这处牢房宽敞干燥,采光也是最好,里面还额外添了被褥,谁都知道只稍过了这阵子,裴少卿仍然是大理寺的裴少卿。
只不过住在里面的裴少卿十分苦闷,眼见挖心案到了关键时刻却被关押至此,也不知道靖安司查的如何了,整日惦记平添了好些胡茬。
眼见太子走进牢房,裴少卿行礼之余赶忙问道:“太子殿下,长源他们查的怎么样了?”
“长源失踪了。”太子直言告知。
“那张不良呢?”
“也失踪了。”
裴少卿眉头紧锁,情知外面发生了大事,急忙求道:“恳请殿下带我出去,挖心案背后武孽图谋不轨,任其阴谋得逞,长安必有大祸!”
“我知道。”太子只是简短三字,却完全镇住了焦急万分的裴少卿,“我来此就是要带你出去。”
听闻此言,裴少卿果然镇定下来,他已经开始为出去后如何行事打算,长源和张不良失踪了,那就可能还活着,他得立即去靖安司了解情况,可思绪念及于此猛然打住!
杨观云把他关在这里不就是不想他查案?太子比杨观云更在乎他的大局,往日对杨观云更是言听计从,那么太子会放他出去查案么?
“太子,带我出去所为何事?”裴少卿怔怔望向太子,他隐隐感觉这件事会比查案更加重要。
太子避开裴少卿的目光,回首示意牢房外的所有人等退去,待这方空间只剩他们两人后,太子兀自走向气窗,正好可以望到夜空中的寒月。
“少卿,你还记得卢广升和苏立远么?”太子问道,思绪显然在追忆。
裴少卿似乎感应到太子的意图了,也就顺着他的话回道:“虽然在朔方时与这二人不多交情,但他们都是二哥麾下的良将,也是殿下推举到横塞军的。”
太子点点头,面露痛色,压着情绪平静道:“他们已经死在西线了。”
虽然与这二人不太熟,但听到这样的噩耗裴少卿还是同感悲伤,这些年西线已经死了太多大唐的良将英才,他们不怕突厥人的刀,却难防后心的偷袭,毋需多问,这二人必是糟了李林甫的通敌出卖,谁教他们实实在在都是太子的人。
右相不除,大唐难安!可说到底,他李林甫只是圣人的一条狗,最后不就是为了皇权两字。
裴少卿义愤填膺,可又顿时无可奈何。他平生所看只是皇权下的长安,身为大理寺少卿只认黑白,而头顶上那片凌驾于长安的朝堂不是他所能抗衡的。
太子也同时唏嘘道:“年少时,我以为,为天下事鞠躬尽瘁便是行忠君之事,到如今身在太子位,才知国之大体在皇权,在朝局,在制衡。”
“身负诸多变革之法,所有人都教我隐忍,教我等,等到将诸法惠及天下,我可等得,可这些忠臣义士相继殒命,国贼不除,大厦将倾啊。”
裴少卿也咬紧牙关暗自发怒,杨观云何尝不是教他要权衡利弊,永远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局!
“少卿啊,我在担心,李林甫知道罪证在朔方后,会行阴险狡诈之事,祸及朔方!”
裴少卿听得此言霎时怒如狂兽,要是李林甫敢对朔方下手,那他手里的云螭刀还管什么狗屁大局,一刀砍了李林甫,大不了自己还一颗人头!
太子望着眼前怒发冲冠的裴少卿,终于托出了今夜来此的目的,平静道:“所以,我决心将罪证送入兴庆宫。”
被怒火占据头脑的裴少卿神色一滞,他也巴不得将李林甫按进大牢,他也一直坚信太子是可瞻的马首,但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是不是冲动了?
此时的裴少卿情绪复杂,一边是兴奋太子终于迎面出击了,一边又为他担心这样的冲动会不会不妥,是不是该听听大哥杨观云的决断?
四目相对,太子盯着裴少卿的瞳孔,他看出了后者的犹豫和惊疑,故继续说道:“如果是我亲手送入罪证,圣人就算相信它,对我也会彻底失望,而且圣人就算要杀李林甫,也会拖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这样会有太多变故。”
“所以我想由李尚书携诸位老臣带着罪证面圣,就在隆元节上将罪证公之于众,到时候就算圣人有万般不忍,就算因此冲撞了圣人的寿诞,哪怕是赔上我的太子之位,也在所不惜!”
“少卿,所以等到了明夜,由你将罪证亲手交到李尚书手上,届时他正好回到长安城内!”
太子句句郑重,裴少卿也心有所向,武孽要假借李林甫之手成事,若在明日将李林甫拿下,这不正是釜底抽薪!
“喏!”裴少卿慷慨行礼,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为太子,为朔方,赢下李林甫!
太子竟然也躬身对拜,发自肺腑道:“少卿,整座长安城我唯一信你了。”
说完话的太子拜身不起,埋着正色的脸庞,双唇忽然愈发抿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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