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双喜临门
战事不算完。
就算是数以十万计的猪四处逃窜,抓起来也不容易,何况是草原部族的家底精锐?
但汗庭完了。
朱厚熜终于见到了俺答,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沉默的汉子:“朕本以为……你无论怎么样也会突围,至少也会力战而死,甚至自刎……”
俺答只是抬头看着他,并没有开口回答什么。
一个高坐在上,一个被绑缚着跪于下。
立下这等大功的,只是京营中一个小小上尉率领的一哨铳兵。现在,他们都在天子的军帐外激动地等待接见。
赵贞吉怒叱:“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朱厚熜抬了抬手:“朕只是感慨一番,并未问话,松绑吧。”
“陛下!不可……”
朱厚熜顺势摆了摆手:“陆炳和禁卫都在这呢,再说,朕也不是文弱天子。”
现在再去说他胆敢以身犯险,真是自讨没趣啊。
可这一战,实则从二十余年前他继位时就开始了,如今只是分出了结果而已。
俺答再次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个平静的老对手。
在俺答的这大半生里,他只想着一件事,怎么应对和击败这个恐怖的敌手。
俺答苦涩一笑,是是非非,又岂是这样一句轻易的论断所能说尽的?
“这么多年,各部族全凭我一力强压。没有一口气攻下集宁,你来得竟这么快……诸多因果,我已经清楚了,又怎么会争什么意气?”俺答凝视着他,“只不过为敌多年,不能见一面,实在遗憾。”
篡位夺权决定了自己只能强压各个部族,数十万大军倾巢南下、在这个老对手的眼中破绽多多。明明兵力如此强大,可他一点都不像汉人以前的一些皇帝,他那么快就抵达了真正的前线。
“几百年仇怨,你为了汗庭子民,朕为了大明子民,那都是时势使然。”
就连他自己个人的安危,也被当做大业的一环算计进去。
他有属于他的骄傲,不想显得愿赌不服输。
能被押进来,俺答早已被搜遍全身。没有远攻利器,他又怎么可能近得了身?
双手放在膝盖上,他仰望着老对手,用汉话问了一句:“你学了蒙语?”
两人差不多的年龄,可见到他之后听到的这么多话,俺答从中感受到的便只有漠视。
“……仅仅如此?”朱厚熜疑惑地看着他,“难不成不是察合台、吐蕃、朝鲜那边,伱还有可供交换的东西?”
“大胆……”
听上去没有個人恩怨,可等到俺答面前被倒了一碗酒,朱厚熜又说道:“朕如何对待子民,无需通过羞辱你来交换。诸藩是战是降,朕也无须通过留下你做个榜样。但你兴兵大举南侵,害大明安定发展之心不假。朕与你共饮一碗,是为对手之敬。喝完这一碗,你身系之罪,当杀便杀!战死将士,边区百姓,不答应朕为一己之私享受你活蹦乱跳的恭顺。”
“……拿些酒来。”
朱厚熜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莫非你留得性命,就是要与朕争一争这口意气?”
朱厚熜闻言这么吩咐。
俺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席地而坐。
结果已经出来了,哪怕兵力优势这么大,不也败了吗?
朱厚熜满不在乎:“草原部族既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间,就有继续繁衍生息的道理。没有你们这些觉得汉人君臣定会对草原部族赶尽杀绝的人,草原部族能够繁衍生息得更好。我们定居农耕,你们迁徙游牧,各有各的活法。几千年来,若不是你们定要把阴山南面的良田变为牧场,汉人大军又怎么会还击?”
最能与草原骑兵周旋的大明骑兵,几乎悉数派走。
有人去取酒了,朱厚熜才说道:“你大概也猜得到,大明边区骑兵精锐不见踪影,他们和归附蒙民的仆从骑兵,都去了汗庭所在。”
朱厚熜闻言又看了看赵贞吉,却也没怪他,只是自然而然地用不太熟念的蒙语回答了一句:“朕的妃嫔里,有出身自朵颜部和鄂尔多斯部的。”
现在,灭国擒王之功,他也无所谓荣耀,无所谓看到自己伏低谄媚来得到那一份快意吗?
“……河套……大宁……明明已经没有一等一的将帅了。你亲自来到战场,难道这么小看我吗?”
可这个敌手只是冷漠的、有条不紊地执行他的战略,铲除外部大敌和隐患,推行他的新法让大明变得更强。
俺答被他眼里纯粹的疑惑刺得心里一涩,而后缓缓低头:“我既然败了,天下已经是你的了。交换……若说交换,看你这么多年怎么对归顺边民的,看看喀尔喀对我决断的犹豫不决,我也只能用我的顺从,交换你对我的子民们将来多一份善待了。这条路,我没有走通,可我不后悔自己以前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现在的选择。”
这回,俺答又换回了蒙语。
俺答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而朱厚熜则同样换了回来,平静地说道:“不,恰恰是高看你。朕不来,恐军心不稳。朕来了,你既然本就是背水一战,冲朕而来的可能,足有七八成之多。”
“……仍旧是小看我。精锐十余万,青壮二十余万……”
不能说是完全小看他,而是……就像传闻中喜好机械一样,这个老对手的眼中,他这个汗庭之主仿佛也只是机械上的一个零件,是诸多事情里的一环罢了。
俺答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也许心里的许多不解,最终也只能带到死后吧。
罢了,始终没能算对他。
俺答默默端起了碗,最后一次看向了他:“请给草原子民留一条活路。”
直到朱厚熜最终说道:“二十余年恩怨,今日姑且算了结不少。你忍辱偷生,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坦诚直言吧。”
纯粹这一战,败得冤枉。
在被松绑的过程里,俺答还是一言不发。
大明皇帝在这一场见面上实则已经判了俺答的死刑。
用来收买草原部族的人心?朱厚熜表示不需要。
用来震慑那些这次一起对大明呲牙的藩国?朱厚熜表示也不需要。
反倒这么多年来,大明边区战死的将士和罹难的边民需要一个交待。
看俺答“能歌善舞”的快感,朱厚熜也不需要。
他拥有着远超时代的见识和格局,这样的胜利,朱厚熜总觉得理所当然,不必这般夸耀、得意。
何况这只是北境格局的新开始,是不是能设立好新秩序、将来真正消灭再度大肆威胁长城以南的可能,才更见治理功底。
但边军开始围剿、追击逃窜残军,天子率先班师回京,宣府城外的那一支箭可以拔掉了。
将近二十年了。
那个时候,射出这一支箭的朱厚熜刚过二十。
现在他年近不惑,终于能够拔下这一支箭。
“本以为这一次,会在北边呆上至少两三年。”
“陛下英明神武!”郭勋由衷赞了一句,“若非先去大同,不能抢下足够短的时间让臣率京营北上。若非再弃得胜堡而往集宁,不能逼得俺答亲率大军冲阵,一举决战定胜负。”
宣府城外旌旗猎猎,当年立下的碑旁边搭了高台,朱厚熜看着面前已经风化得厉害的箭矢。
郭勋说的话自然有道理。
结果是好的,因此当初从宣府直接先去大同,收到俺答大军出现在砂井一带的决策时间周期变短了。朱厚熜决定进驻得胜堡,才让郭勋抱着捐躯的觉悟先率京营启程增援集宁。朱厚熜途中过得胜堡而不入直抵集宁海西,才让俺答在狂攻集宁只差一口气的情况下直接率军冲阵以图一战定乾坤。
可若是结果不好,眼下自然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史书上,他郭勋,毛伯温,都是误国误民罪臣,因大明过往战绩骄矜之下“鼓动”皇帝亲历险境,以致大明再现北狩天子。
真的险之又险。
朱厚熜伸手握住了已经很脆的箭杆。这是天子射出的箭矢,还说了将来要拔下来。风吹日晒的,就算年年有人来刷刷油刷刷漆养护一下,现在箭矢的状态也很不好了。
今天皇帝要来圆誓,箭矢更是提前处理了一下。
现在自然轻松拔了出来。
台下的兵卒听不到皇帝与郭勋等重臣说的话,此时见到台上情形,山呼海啸声吼起来。
“陛下英明神武,根除北患,功业彪炳千秋!”
朱厚熜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只举起那支箭轻轻扬了扬,回应台下的将士、远处的百姓。
“其实你们和俺答,都有一点没想通。”
“陛下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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