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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御前院士级辩论赛

为什么对朱厚熜来说,这场开幕戏只是个心理学?

首先是杨廷和不得不站出来。

因为不管心学理学都是儒学,甚至严格来说都源自理学这个大学派,只是具体见解和方法论有分歧。

既然不会损害儒学的地位,那么就只是内部为了更长远的未来不得不争。

新法信号在前,请王守仁讲经在后,杨廷和代表的理学利益集团能不慌?

望族为什么是望族?因为家学渊源,后代子孙从小就有学问远超旁人的长辈教诲,耳濡目染。而科举考试,考的就是被定为官学的程朱理学。

如果心学成为主流,这些望族子孙难道抛弃父祖辈的学问方向另投门庭?科举考试的考试大纲又要不要改?

牵连很广。

杨廷和就算退休回老家了,遇到这件事也会有人把他请回来“主持公道”!

其次是杨廷和在这件事敢于站出来。

因为在杨廷和看来,这波优势在他:最差也能争取一个当场辩经嘴炮把王守仁轰成渣渣的结果。

有许多人,都是经过历史的沉淀之后才被人发现耀眼至极的。

此时此刻所谓的“龙场悟道”,有几人觉得意义非常?宸濠之乱后去年底今年初才提出的“致良知”,又有几人知晓?

交通和通信效率在这里。

在众人眼中,尤其是在杨廷和这个首辅眼中,王守仁是第三次会试才考中二甲第七、当正六品的兵部主事时被刘瑾打了四十廷杖被贬出京的一个普通文臣,是被王琼另眼提拔平定了宸濠之乱后却为了逃避朝堂争执而称病退隐的懦夫,是立下大功却说功劳尽归王琼的谄媚之人。

收徒讲学?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做了将近五年江西巡抚,他在江西讲学,能不受欢迎才怪了。

再说了,他的军功也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一个战场刚拿枪突突过的将军解了战袍到你面前说幸会,我是个科学家。

你印象中他是个都市扑街,但他换了个马甲来写历史,你能接受他实力很强?

没那么快同步反差感知道吧。

这就是杨廷和一定会觉得“优势在我”,然后站出来的原因:这次根本没有之前那么激烈嘛,只用争取让皇帝同意他台辩倒王守仁。

四朝老臣虽然明知自己日益被嫌弃,但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大不了就通过这件事让皇帝彻底嫌弃,然后让皇帝批准他退休。他就可以摊手:我尽力了。

最后,那就是现在也只有杨廷和“敢”站出来。

许多人都担心心学与新法可能会有关联,可他们也都很清楚刑部大堂那件杨廷和逼得皇帝“惨败”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天。

这种时候,只有杨廷和敢站到皇帝面前劝一劝。

这就是心理学。

杨廷和必钩,然后去面对“我摊牌了我学术无敌”的王守仁。

导演朱厚熜听完了奏报满脸是笑。

此前那场逼迫梁储王琼的戏码输或者赢,重要吗?

此时此刻,只要能坐到这十八张椅子的人里,已经被逼迫得只能依靠皇帝信重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坚定就行。

去了一个梁储,这不是还有许多新人吗?

就像此时的严嵩、张孚敬、夏言、王守仁,其实他们都是被低估的,都是杨廷和认为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厚熜的这个心理局,凭恃的就是王守仁数百年后那份令杨廷和也远远不及的名气。

别不服气,这就是经受了历史检验的实力。

何况这只是开幕戏,并非终局棋。

就比如杨廷和现在绝对不可能想到中圆殿御书房里还有另一桩谋划。

见过那十八张椅子的外臣里,嵩宝很贴心懂事,龙龙则又呆又怂。

登基满月时朱厚熜收到了一份惊喜,来而不往非礼也。

出来混的,谁又没遇到过惊喜呢?

……

大朝会之日,已经抵京的费宏、王守仁毫无疑问都能得以参与。

流程走完,京城热门话题又已经变成明日经筵的理学心学之辩。

京城士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密集又非常具有讨论余地、有点敏感却又不致于致命的话题了。

借于谦谥号之事讨论英宗景帝是非都没见厂卫逮谁!

有时候伱不能说杨廷和是过度敏感,皇帝对心学感兴趣,读书人之间确确实实就因此争议不休起来。

新授职的翰林院编修黄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翰林院的检讨厅外廊下,看着前辈们围在院中争辩不休:当朝文臣中,也不全然个个都是纯粹的理学门人,有些精研过心学,有些甚至是倾向于心学的。

按理说新科进士授职没这么快,但这回特殊。

三鼎甲有旧例,都是入翰林院。严嵩请修大明忠佞鉴之后,皇帝顺便把三鼎甲的职位先安排了下来,用一个别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人已经耽搁一年多啦!

于是黄佐开始班了。

新同事黄佐不能说是受到热烈欢迎了吧,至少也可以说是人嫌鬼忌。

还没正式步入官场就献祭了一个内阁大臣和一个礼部尚书的男人,恐怖如斯!

所以这讨论没有黄佐参与的余地,他有点羡慕地看着费懋中:要请费宏入阁的诏旨刚才已经召了待制去拟的,现在翰林院中有两个阁臣子侄辈,那不好好结交一下。

至于黄佐?抱歉……我选择多少信一点。

黄佐现在倒有点希望早些去史馆那里班,史馆就在左顺门北、文渊阁畔的庑房,不在这翰林院中。

只是修撰大明忠佞鉴的工作还没开启,他还需要先到翰林院中学习一下规矩。

张孚敬则幸运得多,他那道再论富国疏还没递去,旨意就下来了:探花郎观政户部。

看似没有翰林院出身,限降低了。但张璁真能以四十多岁的年龄走寻常路爬去?

现在他面前,左腿是送他成为探花郎的吏部尚书王琼,右腿是从龙之臣头领袁宗皋,左手是任职单位的一把手户部尚书杨潭,右手是不会找他麻烦的都察院一把手陈金。

九卿中的四个伺候他一个人,得到了皇帝赐名赐字的人。

是你你也搏一搏。

现在看来,他身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仍旧头铁去交往的黄佐。

否则他大有概率爬到九卿的位置。

张孚敬觉得已经超出预期了,所以他还是把这道奏疏好好写了之后递去。

这一次,不再是像殿试应策问一样把很多弊病都直言一番、给出了自己认为的数个解决切入点。

张孚敬这回专门在田赋问题深入阐述了可以如何清丈土地、扩大税基。

午时刚过,皇帝的旨意就过来了。

“……着张孚敬依此疏之例,再言诸事,各呈奏疏献策。”

来宣旨的竟是皇帝身边的御用太监黄锦,张孚敬激动不已地接旨:“臣必于户部公事之余殚精竭虑,尽述浅见!”

四十多了的他赶紧准备谢仪,黄锦摆了摆手说道:“探花郎不必如此。陛下知茂恭家无余财,小臣一心侍奉好陛下,宫里宫外也不缺用度。”

宣旨完拒绝了张孚敬的谢仪,他很爽快地就回宫去了。

张孚敬心怀激荡,开始琢磨起接下来的那些奏疏。

毫无疑问,皇帝虽然不见得很快就要开始行新法,但现在是想多看各种人对于诸多弊病解决之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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