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问话,朱塬合上手中的《请置河泊司书,看向老朱,也带着笑,说道:“祖上,从塬儿之前和您说过让左相及百官都在开国后继续忙起来免得争惹是非的角度,这是一件好事。”
老朱微微挑眉:“照你意思,若不从这甚么……角度,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难说,”朱塬微微摇头,想了下,接着道:“祖上,对于经营海洋,我一直是有自己明确思路的,短时间内,捕捞海货,为大明的发展和扩张提供更多资源,长期来看,这是为子孙后代开拓一份传统土地之外的额外基业。另外,还有一些具体手段上,我将诸多沿海渔户流民聚集在一起,不仅给了他们一份稳定生计,而且,我还倾向于未来将更多的生产成果给予他们,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劳动所得。这一切,依旧都是本着‘经济之学’中的‘生产’和‘分配’之道,让生产更丰富,让分配更均匀。”
老朱认可地点点头,略微迟疑,又笑着摇头:“百室他每若做起来,确实不会有你这些个想法。”
其实能够想象。
缺少核心理论支持的情况下,李善长等人只会走传统那一套,将各地渔户聚集起来,从本来还算自由的百姓转为佃户,甚至工奴,然后,就是压榨。
这么做,朝廷短期内或许收获不菲,但时间长了,崩溃是小,更可能还会惹出大乱子。
而且,人事之外,就开发渔业资源本身,朱塬也不觉得李善长他们会遵从自己提出的可持续发展那一套,更可能不知节制地竭泽而渔。
这些如果发生,于国于民,都不会是好事。
这么想着,朱塬继续道:“祖上,我最近就在考虑,咱们得将经济之学刊印出来,还需在金陵大学……嗯,应该是所有大学,都设立经济学院,或者,将经济之学作为学子必修……”
“不可……”朱塬还没说完,老朱已经打断:“……此等学问……此等学问……”
‘此等’了两下,老朱一时间又卡住。
似乎……好像……确实……但,那等精妙学问,老朱实在不希望与人分享,更想只传诸于朱氏子孙。
朱塬见老朱脑子里的‘弯儿’转了一半停住,便帮一把,说道:“祖上,您想想看,孔子若没有弟子三千,就不会有儒家,若无儒家的道德礼仪,也就不会有华夏持续千年的民族凝聚力,若没有了这份凝聚力,中原大地,现在可能满是胡服蛮语,再没有什么汉家风华。这就是一个文化体系对一个民族的重要性。塬儿去年就和祖上说过,‘道德礼仪’是一条腿,‘经济之学’,我希望它能成为另一条腿,若想它成为另一条腿,就必须广泛传播,深入人心。”
朱塬的这番话,让老朱想起最初来自徐达的那封信,‘儒家如无影之刀兵,护我华夏千年’,再有之后,朱塬的‘两条腿’理论,这‘经济之学’……想来,确实应该成为大明今后的另外一副‘刀兵’。
沉吟片刻,老朱终于点头,随即还是道:“这……如何做,咱还要仔细再斟酌斟酌。”
“这是一定的,祖上,我心中那一套完整的经济之学并不适合全部展现出来,甚至,一些说法,连文字都不能留,今后只能言传给咱朱氏子孙。至于挑选出来能够广泛传播的,肯定都是很正面的利国利民的一部分。”
老朱回忆自己已经知晓的那些‘经济之学’相关,不由好奇:“你……说一说,那些个……不适合展现?”
“比如‘分配’部分,祖上,我的构思中,‘分配’分为两方面,‘制度层面的利益分配’和‘地域层面的资源分配’,此二者,塬儿皆从古语中撷取一段‘立本’之言,前者是《道德经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后者是《吕氏春秋中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祖上,关于这些,咱们日常言谈中,您应该都已经知道,并且有自己的理解,对么?”
老朱点头。
朱塬道:“那么,对于‘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这一段,若塬儿没有猜错,你肯定把它整体性地理解成了一种意思,祖上您是天,为了万民生息,肯定要损那些‘有余’之人,因为‘人之道’,就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您必须反过来。”
老朱又点头,一边琢磨着,一边道:“这有甚问题么?”
“这没问题,将来公开的‘经济之学’中,给出的肯定是这番解释。”
老朱见朱塬慢腾腾模样,有些急了:“你这孩子,莫要故弄玄虚,赶紧分说。”
“祖上,但实际来说,这其实是两件事,”朱塬笑着加快一些语速:“对于国内,祖上您是‘天’,要‘损有余而补不足’,但,对国外,祖上,您要做一个‘人’,‘损不足而奉有余’。”
老朱明白过来:“这……你这……你意是说,对那外民,俺要做一个强盗,抢了东西来供养自家百姓?”
“祖上英明,”朱塬使劲儿点头道:“因为,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管你是偷的还是抢的,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总之,拥有的资源越多,百姓也就越富足,百姓越富足,国家也就越稳定,更进一步,国家越稳定,国祚也就必然更加绵长久远。祖上,你是愿意为了咱大明千年国祚对外当一个强盗,还是为了一个谦谦君子的名号,再一次三百年而终?”
“俺……”老朱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到一半就停住,扫了眼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你呵……这一层意思,确实不适合落于纸面。只是,咱如此作为,不会引起那外邦之人抗拒么?”
“短期内,敢反抗的,全部除掉就是。长时间,祖上,塬儿会尽量做一套润物细无声的掠夺模型。”
润物细无声的掠夺模型?
老朱琢磨了下,这当强盗,还能‘润物细无声’,还‘掠夺模型’,虽是新词,倒也挺直白。
就是……一听就不是好话。
见老朱一边斟酌一边还看着自己,等待继续的模样,朱塬抬手指向之前让人抬进来的那几只青花瓷器:“祖上,其中原理众多,但其中一个,恰好也可以从这些东西说起。”
老朱跟着看过去,忽然笑起来,回头瞪了朱塬一眼:“巧舌如黄,倒是在这儿等着俺,还一环一环的?”
“祖上,我冤枉啊,”朱塬笑着举了举双手:“本来就是环环相扣的一套制度,这几只青花,恰好只是与之相关而已。”
老朱也只是玩笑一句,很快道:“你接了说……”
朱塬指向其中那只‘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祖上,您先猜猜,这瓶子,放在塬儿那个时代,能值多少银钱?”
老朱打量过去,斟酌说道:“这本就是好东西呵,若放上几百年,成了古董,怕少说也能值个上万贯?”
朱塬刚要先讲一讲这梅瓶后来的相关,想想还是收回,免得打断情绪,只是摇头:“少了,少太多了。”
“那能有多少?”
朱塬比了个‘八’的手势:“8个亿。”
曾经关于这只梅瓶被拍卖的消息当然是假的,不过,为了冲击一下老朱的心灵,朱塬随口拿来用一用。
善意的小谎言。
然而,老朱却一时间没能get朱塬的表达:“甚么……8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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