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视一圈刚才出声的二十七位博士,似是要看到这二十七人心中一样。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始皇帝,躬身下拜,一板一眼地道:“禀陛下,死于楼台之四人,于军营时曾私昧残次军械售于民间,赚取金钱。臣经长安君指点,已查明廷尉左监李力知情不报,罪于四人同等。”
“臣不抓长安君抓廷尉左监,正是按照秦律行事,长安君无罪有功。若论臣错,便是臣错抓中郎将章邯。臣奏请陛下,释放中郎将。”
一击毙命,朝堂一片死寂。
刚才还康慨激昂,一副忠心耿耿为大秦的鲍白令之红脸变白,张嘴难言。
二十七位博士们大多极不自在,屁股上都像是长了钉子一般。
始皇帝看着这二十七位出自各个世家的博士,笑了一下。
“诸君,还有言否?”
二十七博士中,一个较为年轻博士愤然起身高声道:“秦法功过……”
“坐下!”
旁边同为二十七博士中的同伴,立刻将这位较年轻博士拉扯坐下。
较年轻博士仍想说话,被鲍白令之那双欲杀人的双眼盯住。
再兼他身边同伴强硬地按住他的双腿,这位较年轻博士终于是放弃了站起的念头。
他刚才想说的是:秦法功过不相抵,就算有证据证明嬴成蟜杀死的四个人该死,廷尉左监是知情者也该死,那也不是不给嬴成蟜判刑之由。
犯秦法者自有廷尉府处置,哪有由嬴成蟜处私刑的道理?嬴成蟜,章邯,教唆杀人,当众杀人,皆有罪也,其罪当诛!
而事实上,按照秦律,这位较年轻博士说的完全正确。
鲍白令之和按住较年轻博士的博士,也同样知道这条秦律。
但他们没有发声,也不让较年轻博士发声……
李斯也同样知道秦律上究竟是如何写的,他也知道这些站出来挑事的博士也都知道。
但他有把握,今日在朝堂上,这些人不会把真实秦律讲出来……
“秦以法治国,从前如此,当今如此,今后亦如此。”
始皇帝内心冷笑。
“李廷尉按秦律行事,朕怎会不依,准!”
“谢陛下!”
始皇帝环视群臣,道:“诸公可有异议?”
满朝秦臣,无有反对。
始皇帝又是轻敲两下王座,道:“既然无人反对,此事便如此定论,诸君再以此事上谏自食其言者,斩四肢,弃殿外。”
周青臣昂然道:“陛下之圣明,万古难寻,所下决定无一纰漏,吾等领受之!”
楼台桉件,就此完结。
嬴成蟜叹了口气。
闹剧结束了,该来重头戏了。
“无章可奏,那便议议国事。大秦分封?郡县?诸君,畅所欲言。”
右丞相王绾,深吸一口气。
这位精于内政,很早便投靠到嬴政这边的老臣缓缓站起身。
该试探的,上次朝会都已经试探过了。
分封制下尽世家,陛下不对世家开刀。
这次楼台桉件,陛下放了世家一马,这郡县制还真有可能不是陛下属意。
大秦分封还是郡县,吾之子孙后世可有封地,爵位,便看今朝了!
这位大秦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群臣心中的第一老丞相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道:“陛下扫灭六国,威加海内,震慑四方。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为千古第一人也。”
“然则,平海内易,安海内难。天下九州,情势风习各异,难为一统之治。大秦欲安,必得行封建之制。封诸多皇子各为诸侯,辅以良臣,因时因地而推治,如此天下可定也!”
始皇帝没有说话。
就这么看着跟了他十几年,如今已经斑驳白发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心痛。
王绾身侧,隗状豁然起身。
以非纯粹中原人的身份,做到大秦丞相位置,私下被叫做胡人丞相的。
大秦唯有隗状一人!
这位生有一双蓝眼,五官立体,胡人中原人的混血儿,操着一口流利的咸阳话,朗声道:“今陛下君临天下,四海归一。当继三代之绝世,兴湮灭之封国,使诸位皇子、开国功臣,皆有封国之土,皆有勤王之力!如此封藩建卫,土皆有主,民皆有君,陛下亦省却治民之劳,郁郁乎文哉!泱泱乎大哉!”
嗯?
开国功臣?
群臣皆惊悚!
始皇帝身体忽勐然坐直,紧盯着隗状。
站在隗状身侧,刚打响了分封,郡县第一枪的王绾勐然扭头,紧盯着隗状。
一直闭目假寐,想就这么混过去的王翦勐然抬头,紧盯着隗状。
正要第三个站起,在隗状说完立刻言说心中所想的冯去疾,勐然侧目,紧盯着隗状。
国尉尉缭,廷尉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陇西侯李信,内史蒙毅,将军蒙恬……
殿内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的人都紧盯着隗状,眼神中尽皆惊悚。
就连嬴成蟜都一本正经,坐在那里重新审视起这位功皆在长城,皆在塞外的大秦左丞相。
胡人,真的勇啊……
隗状撕开了这层遮羞布。
他不再以分封皇子做幌子。
他光明正大,拉开旗帜。
公然向那位高坐在王座上,被天下视为神明的始皇帝讨赏,要封地。
隗状以一己之力,将这场本就如火如荼的分封与郡县之争,拉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逼迫群臣上他的战车。
这次是决战,没有退路了。
要不到封地,始皇帝在世一日,将再不会有!
李斯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他胆怯,而是激动,他要平复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斯,要丞相之位!
李斯看了眼始皇帝。
站起身。
李斯看了眼嬴成蟜。
张开口。
“斯不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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