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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身而退,拂袖掀落案上的奏章,气恼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不再是当初的郑苹,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妇人!依照惯例,新科状元受封翰林院修撰,留守京中……”

话未说完,即被他打断,“翰林院修撰才区区六品官,肃州指挥使可是正四品呢!”

我极力反对,“那也不行!”

永琰俯身,缓缓拾起散落在地的奏表,悄然低语,“终究还是舍不得!”

怒目圆瞪,我厉声反驳,“这不是舍得不舍得,而是关乎他的终身命运,如若瓦剌南下,他一介文弱书生能做些什么,还不是白白送死……”

“够了!”永琰有些不悦,目光森然相视,“他去戍边就是送死,那数十载以来,本王四处征战又算作什么!”

怒得失去常态,夺过他手中的折子就撕,“我不管,反正你得让他留在京中!”

拽过我的纤手,他的身子绷得僵硬,“关乎性命之事就由他亲自做主,你愿与我一同前去问清楚么?”

“问就问!”反手握住他的大手,逐字逐句顿道,“总之,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枉死!”

急不可耐地出了奉天殿,方才他命人将烈昊拿下,现在一定关押在大内监牢之中。

想都不曾多想,欲出中右门,却被永琰拦住,他笑着睨我,“关人,不一定独关监牢,你跟我来。”

一时愕然,被他牵了手,不由分说带回慈庆宫……

驻足立在殿门口,我怔怔相望,前尘往事重现心头。

寒玉雕琢的俊颜就那样闯入眼底,眉宇间的愁,眼神中的柔……仿佛又见当年的他,那记忆深处的翩翩少年。

四目相交的一瞬,我颤颤后退小步,只听烈昊低声唤道,“苹!”

该称他什么,是烈昊,还是二少爷,亦或是二叔……

朱唇微启,思索良久,还是叫了句,“状元郎。”

刹那间,烈昊似乎意识到什么,低眸垂首,屈身跪下,“学生拜见王爷、王妃。”

缓缓落座,永琰揽臂圈住我的腰肢,笑意颇深,“你与王妃是同乡,便不是外人,本王有意命你为肃州卫指挥使,不知意下如何?”

垂下目光,烈昊不再看我,答得一点都不勉强,“为国戍边一直是学生的梦想,今日得此重任定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不曾料想他会如此回答,倏地起身,脱口而出,“疯话,完全是疯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居然还敢谈什么为国戍边!”

“苹,你太多虑了!”永琰极为平静地笑了,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冷意,“玄烈昊的试卷,本王阅过数遍,觉得他的提议甚好,可以采纳!”

说着,从袖中取出卷文,递与我。

只见隽秀小楷工整,文章洋洋洒洒千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西蒙瓦剌固然可恶,朝中朝外怠慢军事,地方都督专横无理,导致兵不勤,将不利,兵不在多广,而在于精强,强者之兵,以一敌百,北境蛮夷,划区而治,分而治之,散而不乱……

“这……”

“你还有话要说么?”永琰抬眼瞥我,“瓦剌之患终会解决,朝廷求贤若渴,这就是本王钦点他的原因。”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还能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万分苍白无力,“永琰,我想与他单独谈谈。”

“好!”他二话未说,敛衣起身,潇洒地踱了出去。

砰的一声,殿门关闭,我好似泄气的皮球瘫软在榻上,神经绷得太紧,差一点崩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仍旧跪伏在地,烈昊徐徐抬首,迟疑片刻之后,依然若往昔般唤着,“苹……”

一声苹勾起我的眼泪,瞬时眸中氤氲看不清。

淡淡的,我笑了,那是娇柔妩媚的笑容,“既然你的心意已决,我也无法改变,你自求多福的好。”

仰视着我,烈昊目不转睛,唇边浮现一抹凄凉,“他……他待你好么?”

一语将我问住,恍惚失神,自问此时此刻,我该表现何种神情,是欢喜,还是哀愁……

“好,当然好!”轻笑出声,满脸幸福愉悦的模样,“王爷待我好的不得了,我现在是忠王嫡妃,我的儿子是德康郡王,换做从前,我想都不敢想!人生如此,变幻莫测……”

“那就好!”他有些失落,颓然一句,“我至今很后悔,后悔认识你,后悔亲手放走你……”

情深意浓缘分薄,错过一时,错过一世。

那日,皇上的话语正巧能映照我此时的心境。

明月夜,清辉似水,倚在永琰怀中,久久不能睡去。

不知是何用意,永琰竟命玄烈昊留宿慈庆宫。

此刻,他就安歇在不远处的逸风阁。

该去看看他么?五日之后,他将远赴肃州上任,不知何日再回还……

青梅竹马的情意,说散就能散么已近十载的情丝,说斩断就能斩断么?

暗夜里,一缕箫声绵长,细细闻之,隐着淡淡忧伤,若少女低低哭诉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那是烈昊,亦如当年一般,每逢心灰失意之时,他总会吹箫,饮酒,下棋……

不想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地出门,四处找寻那吹箫之人。

悄然临近水榭,一袭落寞的身影映在缥缈盈纱上,是他,真是他!

徘徊犹豫间,无数念头闪现见,还是不见?

忽地,有琴音入耳,如泣如诉,百转千回,明明是合着箫声而至。

我好奇地打量四周,究竟是何人,琴箫合奏,如此般配……

望月亭,柔和清辉将白衣女子环绕,裙裾纷飞,广袖当风,飘灵绰约如坠入凡间的仙子。

婉转音韵相合,知音千载难寻,烈昊踱出水榭,向亭台而去。

尾随其后,我隐入树影深处……

琴音断了,清甜的女子语声响起,“你是何人?”

烈昊并不回答,恭敬有礼问道,“在下莽撞唐突,请问您是那抚琴之人么?”

“是。”女子答得干脆,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你是那吹箫之人?”

似乎有些失望,烈昊躬了身子,声音软了半分,“还请您恕罪,在下告退。”

女子有些迫切,怯怯娇笑,“别,别走,愿意再合一曲么?”

“在下不才,还是……”

琴音似水,袅袅而起,女子温言柔语,“知音难寻,今夜总算是寻到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带着几分无奈,箫声逐着琴音而去……

何为红颜,何为知己,我皆已算不上。

转身离去,陡然想起许久之前烈昊的一句话语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别管那人是谁,只管放手去爱……

芙蓉帐里,呼吸匀沉。

暗自庆幸,没有惊动他,我解了衣带,徐徐躺下。

蓦地,他冷不防出声,“去了哪里?”

心神一惊,颤声道,“没,没去……”

悄悄儿,心底有声音在呐喊过眼云烟,往事成风,忘了他,忘了他……珍惜你眼前的男人!

被他箍得不能喘息,我涨红了脸,低问,“永琰,你我认识多久了?”

“快两年了。”

“十年之后,你还会这般爱我么?”

“会,一定会爱你到天荒地老时……”

苦短,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

倚坐妆台,敷粉勾眉,青芮立在身后,为我梳头绾发。

见她额上满是细密汗珠,诧异相问,“热么?”

丫头一笑,用手扇风,“主子,近初夏了。”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每日好吃好睡,居然忘了时光飞逝。

随手捏了捏她的夹袄,我抿嘴笑道,“是时候该换纱衣了。”

“可尚衣监的夏服还未派下呢!”

“命人去传话,让尚衣监将慈庆宫的夏服蠲了,我可看不中他们的手艺。”

“娘娘,这……”青芮愣了愣,不知该去,不该去。

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含笑嗔道,“有我在,还怕丫头们没有新衣穿么!”

正说话间,珠帘微颤,德惠端着一只青花瓮,探头探脑地进来。

“母妃。”她笑得腻人,一看便是有求于我。

不动声色地询问,“有事么?”

尚未开口,白净的脸庞已然绯红,“没,没什么……德惠带来岭南荔枝孝敬母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遮遮掩掩,一定有事,初夏时节,何来岭南荔枝?

望着那张近似明祺的脸,一股凉意席卷全身,佯装热心,嫣然而笑,“有事就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咬唇嗔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出心事,“昨夜在望月亭邂逅一男子,德惠自知身犯宫规,但还是想向母妃求证……”

果然不出所料,以琴会友的白衣女子就是她,我哑然失笑,迷惑不解地询问,“你想向我求证什么?”

她垂了螓首,怯声怯语,“我听嬷嬷说,那位公子是您的旧相识。”

旧相识?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幸好没说是老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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