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归平静,赵烨舒展四肢,显得异常满足。一伸手间,忽然从我枕头里拽出一物,奇道:“这是什么,还塞在枕头里,藏得如此隐秘?”
我扫了一眼,像是一封书信,也没怎的在意。
却见赵烨从里面抽出一张雪涛笺,背面亦能隐约看到上有四句诗。赵烨已经轻声念了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不是一首情诗么?我忍不住想笑,突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样的信怎会出现在我这里?
再看赵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淡淡地道:“这是六弟的笔迹,朕认得。”将信随手扔了,翻身坐起,穿了衣服下床。
赵烨走到门口,却又转头,微微笑道:“你歇着吧,朕还有些奏折没批完,先走了。”
我送他出去,心里极不舒服。这皇宫真是可怕,遍地机关,处处陷阱,教人防不胜防。
这陷害我之人真可谓无孔不入,竟拿我跟六王来说事儿,够毒够狠!皇帝嘴上虽没说什么,这暗地里只怕已起了疑心。
这日早晨起来,感觉头有点晕,起身间险些栽倒。紧接着胸口一紧,像被针刺了几下,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痛,我忍不住蜷缩了身子,呻吟出声。
绿衣急忙过来扶住我,唤道:“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遣人去叫何太医来。”
我点头答应,在床上躺下。
不多时何太医便匆匆而来,一进门就帮我把脉。之后蹙眉道:“娘娘脉象很是奇怪,倒像是中毒的迹象。”
我一惊,忙道:“不可能,我并无乱吃过什么东西,也没出过宫,哪里会中毒?”其实我是怕他看穿我确是中了“蚀心腐骨散”的毒,好在这种毒药乃是澹台的独门秘制,只怕何太医从未见过。
何太医却摇头道:“那倒未必,娘娘难道忘了上次自婉淑宫回来便落胎之事么?您那时也没乱吃东西,更无滑胎迹象,为何突然小产?微臣回去想了很久,断定娘娘是中了毒。”
“什么,你都知道了?”我大惊,结结巴巴地道,“但我真的并无吃什么毒药,只是觉得婉淑宫的气味有些异常。”
何太医道:“着啊!有时毒药并非一定要从口入,气味亦能使人中毒。”
原来他说的并不是“蚀心腐骨散”,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依太医的意思,倒是那日婉淑宫的气味使我中毒咯?嗯,那香味的确有些奇怪,似花香又不大像,很是刺鼻,我当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何太医点头道:“娘娘可曾见到淑妃宫中都种什么花?”我微微一笑:“婉淑宫的花品种很多,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里能说得出名目来?”
何太医捻须沉吟道:“待微臣寻个机会亲自去瞧上一瞧。”起身写了个解毒方子,吩咐绿衣去御药房抓药。
我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这方子有没有用,且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想不到当晚澹台明月就来了。
心口还是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澹台明月说得没错,这才进入第六个月,体内的毒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难道我真要像那个人一般,全身溃烂而死么?脑海中浮现那血淋淋的一幕,恐惧猛然攫住了我的心。
澹台也真准时,不请自来。这晚月色不是太好,他进来时着一身玄色衣衫,黑暗中悄无声息,恰如鬼魅。
我一见这个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恶魔,你又来做什么?”澹台笑得很恶毒:“来瞧瞧你毒发而死的样子。”
我不怒反笑:“好啊,那你就等着瞧吧。”说着迅捷地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处,一字字地道:“我绝不会让你阴谋得逞!”
澹台蓦然变了脸色,低嘶道:“你敢死,我立时教你的一双儿女死得比你还惨!”
他在关键时刻总会刺中我的软肋,而且又准又狠。我恨他入骨,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僵持,澹台忽然一个箭步窜到门口,猛然推开门,一伸手便将一个人揪了进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绿衣。
绿衣早已面无人色,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诧异极了,道:“绿衣,你做什么?”绿衣嗫嚅着,低了头不敢正视我。
澹台冷笑问:“你想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本王来告诉你。”
绿衣“扑通”跪地,连连摇头:“不,不。”
澹台冷哼道:“你好奇心太重,要知在这深宫高墙内,身为宫奴,此乃大忌。你家娘娘枕头里的东西只怕也是你所为吧?”
绿衣头也不敢抬,眼神已然证实了一切。奇怪的是我并不惊讶,似乎一切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谁知我还没开口,澹台竟自作主张,出手如风,只听“咯”的一声轻响,绿衣一个脑袋软软地垂落一旁,他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断了她的脖子。
我惨然变色,骇得几欲坐倒:“你,你。”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直至泪水汹涌而出,我才哭出声来:“你好残忍,你这魔头。”
澹台冷哼一声:“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会好好善后,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说着右手亮出一粒猩红的药丸,低声道:“吃了它。”
我转头不理,突感下颌一痛,已被他生生攫住,微一用力,我便不得不大张了嘴,眨眼间口中已多了一物,“咕噜”一声便吞了下去。
他满意地笑了笑,转瞬又沉下脸来:“别人都是来求本王赐给解药,唯独你。”他没有说下去,我含了泪叫道:“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宁可死!”
澹台双目陡然变得赤红,嘶声道:“此药也只能保你三月,三月之后毒发较之前更为厉害,此后一次较一次猛烈,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好自为之!”
见他转身欲走,我把心一横,叫道:“你,你千万别给我的孩子服这药,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求你别伤害我孩儿。”
澹台脚下一顿,竟不转头,沉声道:“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什么都好说。”话音刚落,一手拎起地上绿衣的尸身,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室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就像游历了一场梦境,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呆立当地,良久,良久,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这解药果然管用,服下之后,便再没了心痛的感觉。
次日我便派人传出话去,说绿衣不见了,于是宫里即刻着人四下里寻找。
直至黄昏时分,众人才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绿衣的尸身。据验尸仵作称,死者头下脚上地栽入那口很深的枯井,颈骨断折而死。
至于死者死因尚未查清,众说纷纭,有说是思乡成疾,郁闷自杀,也有说是他杀,总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一时间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但很快的这流言便平息了,绿衣毕竟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人,掀不起多大风浪,自然也无人去深究她的死因,只因她的死实在是无足轻重,便像是三月里刮起的一阵尘土,转瞬便消逝殆尽。
只有我心里一直不好过,倒似是我欠了她的。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拿了些纸钱到后院去烧给她,默祷她早日超生。
很快的我身边又多了几个年轻宫人来服侍,谁知道下一个青竹、绿衣又是哪个?总之此类人恰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习惯到麻木了,懒得去查去问。
只有澹台明月让我愈来愈感心惊,这宫中只怕已遍布他的耳目,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看来这靖国的天下,他是觊觎已久,并且势在必得了。
而我居然要成为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想起来便是寝食难安。可是我难道真有那么伟大,真要置我两个孩子的安危于不顾吗?什么大义灭亲,什么忠孝两全?!我只知我是一个母亲,我得护着我的孩子周全啊!
午后的天气有些闷热,我心里烦躁,不觉信步踱往御花园,花木的芬芳或会令我心绪宁静一些。
此刻所有人都躲在房内纳凉,谁也不愿出来受这毒日头的暴晒,偌大的御花园竟是空无一人。
想不到万花竞放、群芳争艳居然有幸得我一人独享,真是难得。
皇帝已有许久没来我这晓月宫了,他是真的疑心我旧情难忘吧?枕上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如今却恍若隔世。这也才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阵微风拂过,满树的石榴花扑簌簌落地,有几枝落在我发上,拂过我面颊,痒痒酥酥的感觉。鼻端嗅到缥缈若梦的花香,恰似古筝流淌的琴韵,朦朦胧胧,轻轻柔柔,缓缓渗入心田。
假山后隐约传来人声,这大热的天也有人如我这般闲情逸致么?好奇心起,不由自主地想去看个究竟。
好在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各自分头离去,并未发现不远处还藏着我这么个大活人。
我的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及至失魂落魄地回到晓月宫,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像生了一场重病。
这阴暗不见天日的龌龊深宫,何时才能逃脱这座樊笼啊?
何太医突来求见,说是有所发现,我摒退了所有下人,单独与他密谈。
“微臣多方打听,才知婉淑宫有一种奇花,名唤地狱之火,颜色火红,极美极香。于是买通了婉淑宫的下人,偷偷折了一枝出来。这种花引自波斯,有活血通络、益寿延年的功效。花香极浓,十分好闻,但有孕之人闻之则有百害而无一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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