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可以再想办法,”我其实是嘴硬心软的那种人,眼见刘贵妃命在顷刻,心里难过,那泪水是止不住地流,“咱们可以再去求求皇上网开一面。”
刘贵妃费力地摇了下头,语音几不可闻:“没用的,我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皇上格外开恩,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愈发难过,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娘娘怎么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了,三王爷不是也有分么?”
刘贵妃瞳孔立时放大,急道:不关三王。的事,是我。“
我打断她道:“娘娘不必回护他,我都知道,三王爷的为人我也略知一二,只怕当年他就是主谋也未可知。“
刘贵妃的表情一下子就泄露了底儿,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便道:“奴婢去求皇上放过娘娘,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刘贵妃拼命摇头,眼里泪水横流,语不成句:“求你。别。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与他无关。“
“知道你这样,他都不来瞧一眼。”我忿忿地道,“枉你待他情深意重!这样的人不值得娘娘为他牺牲性命,奴婢去见皇上!”
说着就要走,不料刘贵妃一把拉住我手臂,攥得死死的。她喘得十分厉害,脸都憋得通红,半晌才说道:“我爱他,愿意为他。去死。”
我呆住了。
刘贵妃两眼翻白,却还在拼力撑着一口气:“你答应我。保密。死也不能说。答应我。”
我见她弥留之际还执迷不悟,气恼之余,却也实在狠不下心来,终于点头。
刘贵妃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那只攥着我手臂的手颓然垂下。
我心头一痛,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
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烛火摇曳,为这寂寂深宫更增几分凄清。
美人已逝,曾经的耀眼光华烟消云散,只余腮边一颗珠泪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不甘地滚落枕边。
耳畔似乎响起轻歌,隐隐约约,悲伤苍凉,若有若无,却久久回荡。
皇帝赵烨终是没有来,他是因爱生恨吧?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的情有几分真?
三王赵也没有出现,这是我意料中事。眼前女子宁死也不肯出卖心上人,可她的心上人唯恐引火烧身。
或者他们之前是有一场动人心魄的爱情吧,只不过被权力欲望生生拆散了。但成性如三王,“情”之一字用在他身上,岂不是亵渎?
可怜痴情女子至死不悟,倘若泉下有知,是否能看穿赵的真实嘴脸呢?
贵妃获罪,按律不能葬入皇家陵园。总算皇帝格外开恩,没有赶尽杀绝,只将她娘家人贬为庶民,准许来领遗体回乡安葬。
当日何等风光的一代佳人就此无声无息地消逝,恰如一阵清风拂过,了然无痕,很快便会被人们遗忘。
树倒猢狲散,紫阳宫的一干下人们也各奔东西,分往各处,不过大都被派去做粗活。
然后,甄皇后顺理成章地被接进宫,先前的小太子景陵也自然被拉下马,皇后的儿子景昊则粉墨登场,接替了太子之位。
至于当年皇后甄灵儿是如何躲过那一场生死劫难,太子又如何保住性命,无人敢再过问,也便成了一个永久的谜团。其实在宫里生存,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正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紫阳宫的旧人只我是个例外,被派到皇帝跟前继续做女官,品级没变,封号亦然。
旁人又羡又妒,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个中人最清楚。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这样的厚遇之于我,那是祸福难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甄皇后又回到了东宫,并且亲自抚养太子。
接风洗尘那日,我终于见到了这位在人们心目中已经去世很久的主子。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或许是那场磨难给她的打击太深,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不过她的五官还是挺精致的。
只看了一眼,我便觉得她跟皇帝很有夫妻相,我不是说长相,而是指神情,两人一般的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想见二人的城府那也是不相上下,有得一拼的!
甄皇后似乎特别地关注我,待我也自是与众不同,异常的亲热。
她虽然一直在笑,但我感觉她的一双凤目里笑意全无。她在防备些什么,或者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但是,从头至尾我都是无辜的。自古后宫争斗甚至较战场尤为惨烈,我无意加入进来,永远也不!
我只盼着皇帝有一天能良心发现,放我出宫与两个孩子团聚,那便谢天谢地了,希望我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佛祖、菩萨、上帝、真主,各路神明都来保佑我吧,让我能够得偿所愿!
刺目的明黄,雕梁画栋,盘龙云海,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
来明阳宫已经好多天了,我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肃穆与奢华,当然最不能适应的还是每日必须面对那位喜怒无常、恩威莫测的腹黑君王。
再不能像在紫阳宫那般无拘无束,甚至还不如在桂华宫来得逍遥自在。整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还要学会察言观色,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惹恼这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子。
我这人生性豁达、粗枝大叶,最不耐烦勾心斗角、谋划算计,在皇宫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要想生存下去尤为艰难,因此想要出宫的愿望愈来愈强烈。
入夜了,明阳宫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到底年轻,精力充沛,处理了一天的政务,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主子不安睡,咱们这些奴才都得陪他熬着。
皇帝的近侍小海自里面出来,站在门口等候传唤的我上前悄悄询问,小海摇头:“皇上今日也没翻哪位娘娘的牌子,似乎心情不佳,你等都仔细着。”
我伸了伸舌头,回头示意几个宫人小心在意。
“卓典侍!”听得皇帝在里头传唤,我一激灵,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进去伺候。
我轻手轻脚地迈步进门,一眼瞧见赵烨清俊的背影当窗而立。
此时他已摘去通天冠,一头如墨的长发用一支玉簪在头顶松松挽了个髻,其余的就随意披散下来,随风轻舞飞扬。颀长挺拔的身形恰如玉树临风,清冷的月色在他周身笼上一层奇异的光辉,如梦如幻。
我不由看得呆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偷偷拭去嘴角流出的水迹,幸好他一直背对着我。
也不知隔了多久,赵烨缓缓转身,一双眸子粲粲若星,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光的掩映下竟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情绪,只觉得此刻的他如一尊极其完美的雕像,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圣洁!
我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眼前如谪仙般的男子,只是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会在凡间尘世出现。
一瞬间,我的心里充盈的居然是景仰、是感谢、是膜拜。平凡如我,居然能与这样的人同处一室,何其有幸!或者上苍对我也是分外眷顾的吧。
赵烨忽然的就笑了,莹白如玉的皓齿十分惹眼。我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低了头不敢再看。
“今儿怎么了?”赵烨开口了,“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朕看,莫非被朕迷住了不成?”语气洋洋得意。
呀呸,少臭美吧你!我暗自腹诽。
见我不答话,赵烨也不追问,敛了笑容,看向手中一样物事。
我踮起脚尖偷眼一看,一阵耀眼夺目,原来是一颗夜明珠,鸽蛋大小,浑圆莹润。
我觉得眼熟,忽的记起之前六王赵煜曾经也要送我夜明珠来着。现下想想,这颗与六王那颗一般无二,想必就是六王所说祖传之物,他兄弟二人一人一颗,要赠与各自的心爱之人。
这颗现在赵烨手上,难道是还没送出去,又或者送出去又收回来了?那么他相赠的对象是谁,刘贵妃么?
忽闻一声低低的叹息,轻柔若梦。
四下里瞧了瞧,这里除了我跟皇帝别无他人,他还会叹气的么?在我印象当中他一直是强大不可一世的典型,难道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唉,他终归是人,而非神!
赵烨手中一直在把玩那颗夜明珠,眼神却迷茫辽远,一颗心仿佛已经飞往不知名处。
“你说,朕是不是很无情?”他并未抬头。
我心里一阵恍惚,他是在问我么,他也会用这样温柔的口气同我说话?我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赵烨斜睨我一眼,嘴角居然噙了一丝苦笑:“为什么不回答?是了,你定然觉得朕是一个冷情冷心之人。”
我默然半晌,鼓起勇气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贵妃娘娘再怎么不是,皇上也该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赵烨霍地转身,冠玉般的俊面上带了怒意:“朕生平最恨者便是后宫女人的纷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择手段,令人发指!”
我没料到他说变脸就变脸,不觉愕然,后退一步。
赵烨毫不理会我的反应,续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连自己的后宫都管理不好,顾虑重重,何谈治国平天下?”
我不服输的臭脾气又上来了,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皇上可曾想过她们这么做都是因为谁,还不都是企望能多得到一点恩宠!感情是自私的,为爱而争、为情而斗,何错之有?”
赵烨愣了一刻才道:“为争宠而害人性命,甚至连累襁褓中的婴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下轮到我无言以对了,可还要强出头,替贵妃鸣不平:“此种手段固然不耻,或者她另有苦衷也未可知。总之情之一字,令普天下爱多少痴男怨女为之痴狂,虽九死亦无悔!可悲可叹哪。”
赵烨显然被我这一番慨叹打动,一言不发,只拿一双眼睛静静打量我。
我把心一横,决定一吐为快:“究其根本,还是这一夫多妻的制度害人。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何来这许多的恩怨纷争?”
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语只把皇帝赵烨听得大张了嘴巴,半晌才喝道:“胡言乱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通反动言论,不怕朕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么?”
我淡淡地道:“这个我早就知道,皇上若果真觉得奴婢妖言惑众,大可将我治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世上每个女子的心声。寻常百姓得偿所愿者反而居多,豪门侯府、高墙深宫,孑然一身、郁郁而终的痴情女子不计其数。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一个女人的如花容颜、如火青春,就在翘首以待中悄然流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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