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也在瞬间想起,这蔡边不就是通判大人的名讳嘛!
通判大人可是大临朝知名的书家,一幅字抵他一个店面那都是绰绰有余!
红脸老者放下笔,自信地看着老掌柜,“掌柜的,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老掌柜作揖道:“不知大人当面,小人罪过。”
“不知者不罪。”即将回临都宣麻拜相的江州通判蔡边摆了摆手,然后在店里选了最贵的几十副门状,留下百两银子,心情大好而去。
不提那既有些怅然,又欣喜若狂的老掌柜,走出店门的主仆二人朝着一家装裱店走去,仆人笑着道:“那老汉此番可是占了大便宜,得了老爷一幅字,又得了百两银钱,怕是高兴得晚上觉都睡不着了。”
蔡边却摇了摇头,“他或许赚了,但我却半点不亏,甚至也赚大了。”
他看着仆人手里的那副字,“这一幅字,不比我写得差,先前什么生涩之意乃是怕那老汉漫天要价方才做那般言语的。此人在书道上的技法,光凭别开生面,自成一派这八个字,就足以比过我许多了。回京之后,我便要广邀好友,前来赏字,到那时,这幅字便能堪称天价!”
仆人自是不怀疑自家老爷在书道上的名声地位,如果他这般大力推崇一人,此人扬名是必然之事,只不过他有些理解不了,“老爷为何要替他扬名呢?”
蔡边笑了笑,“你别忘了,这幅字最好的还不是技法,而是字意!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么好的一句话,不正是老夫向官家,向同党,向天下宣告的心声吗!我蔡度元,又回来了!哈哈!”
仆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家老爷为何舍得如此大的手笔也要拿下这幅字了。
一念及此,他握着纸张的动作都更轻柔小心了些。
......
霍南辰和许笑并不知道那一幅字只在老掌柜手上停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让他资产翻倍;
更想不到那一幅字已经被所谓江州城中最牛的通判大人奉为至宝,即将拿到京城昭告天下,借以宣告他的回归与雄心。
他们两人只是卑微如众多喽啰,站在长长的队伍中,默默朝前挪着,等待着门口那位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门房收集他们的门状。
焦急而漫长的等待中,一个身着锦衣,腰悬玉佩,手拿折扇的公子哥,在仆人的跟随下,缓步越过了这长长的队伍,直接走向州学的大门前。
霍南辰扭头,许笑默契而熟练地介绍道:“这就是江州首富钱雨生家的公子,像他这种人,肯定是可以直接入内的,但至于能不能直接见到曾教授,那就得看曾教授空不空了。”
霍南辰点了点头,作为曾经享受过不少不平等优待的人,他知道,任何一个组织之中,这般的不平等都是长期存在的,你看得惯看不惯,它都会自然而然地生出。
这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另一种表现。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看得通透又心平气和。
尤其是对于那些本就出身寒微,寄望于借着读书和文采鱼跃龙门的才子,就更对这种凭借家族余荫,耀武扬威,公然挑衅秩序的人,有着天然的反感和恨意。
但一道道目光落在那位钱公子身上,在他心头生出的反应只是开心和被满足的虚荣感。
而如他所料,当他走到大门前,原本在收取门状,隔一段时间就送进去一次的门房瞧见他,连忙将手里刚收下的门状一扔,起身笑着道:“钱公子,您来了,请入内用茶,我这就去跟教授通报,待教授得空召见。”
钱公子微微皱眉,显然这并不如他的意,“曾教授没空吗?”
门房笑了笑,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就带着愤怒冷冷道:“就你这种不学无术之人,靠着父辈那点铜臭能够进去坐着等,就已经该烧高香了,还在这儿得寸进尺,羞也不羞!”
开口的正是那位精心准备的门状被扔在一旁的寒酸书生。
钱公子眯了眯眼,目光在那张愤慨的脸上掠过,看了看门房面前的桌上,似有恍然,拿过那张门状,“这是你的?”
那书生登时道:“这是给曾教授的,你给我放下!让你这等人拿,污了吾等名声!”
钱公子冷哼一声,竟将这门状直接扔到了地上!
然后,更是踏上一脚!
“恶贼,我跟你拼了!”
那书生瞬间涨红了脸,直接冲了上来,但却被钱公子身边护卫一个闪身擒住,扭过胳膊,压得不能动弹。
钱公子弯下腰,看着他,“我就告诉你,这曾教授,你是铁定见不到了!你不是说我就是满身铜臭吗?我这就给州学捐几间学舍,跟曾教授做个交易,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那书生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目光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屈辱,以及彻骨的仇恨。
“哈哈哈哈!”钱公子将脚下的门状朝前一踢,“记住了,做人要量力而行。管好自己那张破嘴,不要惹不该惹的人!”
说完,仆人也大手一松,顺势一推,任由其跌倒在地。
精心制作的门状,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一滑。
一个硕大的脚印,和那些摩擦的污损,不止落在了门状上,也落在了在场许多学子的心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些孱弱的自尊,那些自诩的清高,在赤裸而残酷的现实面前,被粉碎成了随风飘散的粉末。
圣贤之道算什么,原来,金钱、权势,才是这个世间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只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粗糙的手,将地上的门状拾起。
一个温和的声音开口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声音的主人轻轻吹了吹门状上的灰尘,将它递回給那位狼狈的学子,温声道:“这个世间,不是所有的道理都如这位钱公子所言那般污浊。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这般不堪。那些恒久的道理,那些透彻的人,便是我们心中的光。纵使满目皆暗,心中光明,又复何惧?”
他扶起那位寒酸学子,更是直接执起对方的手,微笑道:“走,我带你去见曾师。”
他平静迈步,视挡在前路之上的钱公子主仆二人如无物。
而方才嚣张跋扈的钱公子,竟在片刻犹豫之后,朝旁边让开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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