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蓬莱山
聂成华被埋在衣服中,陆静虚杂乱的心跳声伴随着他的低低啜吟。
一直到没了声音,陆静虚撑起身子,悄然无声离开了床,替聂成华盖上了被子,她看着那张泛红的脸蛋,心里激起涟漪。
陆静虚带着佩剑和琴到了隔壁居室,平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听着绵绵细雨的滴答声,回忆起了那个曾在自己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孩子。
辗转难眠。
她以为这十二年来的坐立不安已是最大的惩罚了,怎料眼下满满的思绪却只能扣在心里,才是最大的折磨。
聂成华讨厌打雷,或者该说,他害怕打雷。
听说他出生那天,时逢惊蛰,春雷阵阵,压过了他的哭啼。对他来说,母亲的笑容是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一双弯月般的眼睛,柔软的双唇总用细腻温柔的声音喊着“英儿”。
五岁那年,雷声阵阵,震天巨响,狠狠地劈开了他美好的人生,他的泪水比大雨还要迟钝,缓缓落下,却无法停止。
父母死了,全家都死了,剩下他一个人,他甚至没有办法亲手将家人安葬。
等他回到那个早就破败不堪的家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坟,他甚至叫不出墓碑上写的名字。
然后,他五岁生辰那日,他有了新的家人,与他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姓氏、住在不同的房子,他觉得一切都好陌生,他辞别了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又遇见了另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发现自己如果笑了,新的家人也会跟着笑起来,反之,如果他愁眉苦脸,那幺他们也会闷闷不乐。年少的他决定,不能让别人跟着他一起不快。
他开始努力学习、习武练剑,却又整天疯疯癫癫、自由随兴。年少的他决定,要守住新的家人。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没办法再承受失去一次的痛苦。
十七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冷冰冰的人,总是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好似全世界都与他有仇,欠他黄金千万两。
他始终没办法把那人逗笑,他学不来那些仪表堂堂、端庄严肃,所以他不喜欢那个人,却渐渐发现,那人也有脾气,会生气、会失望、会压抑,但他更想看到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他还什么都来不及看到,机会就如他的生命一般,流走了。
那年在化神谷隐密墓室的棺材中,他躺在里面,血泪已经流干,身上繁复厚重的衣裳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昔日死党冷漠的双眼,心中异常平静,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悔恨,他害死了太多人,害太多人伤心欲绝,他知道自己重重伤了替他阖上棺盖的那个人的心。
当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是说给很多人听的。却谁也没有听见。
他没死,但跟死了没有两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等他醒来,他反而更觉得自己死了。
等他再次遇见了那张冰山冷面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人了。如果可以弥补过错,他愿意奉上自己的命。他原本以为,自己真能那样死了一了百了,但或许,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可是,他还是庆幸,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老熟人,不是替他阖上棺盖的那个人。
聂成华睁开眼睛,发现眼角有些湿润,用袖子抹了抹脸,四处张望,脑子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他这里是客栈,但他想不起来闭上眼睛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翻身下榻,脑儿有些昏胀,他拿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了几口,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记忆这才慢慢恢复,但并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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