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从那一摞纸中,挑出一张来打开,拿着那副上联,明显气不打一处来。
他纸团劈手扔在地上,冲着朱高煦喝道:“看看你小儿子从你书房偷出了什么?‘头大,肚大,屁股大,口气更大’,混账东西,你在讽刺先皇对不对?”
宣德的父亲朱高炽是个大胖子,连上个台阶都需要别人搀扶,生前也曾因此被朱棣不喜,这一点,几乎是宣德的逆鳞所在。
宣德踱步,哈哈大笑道:“汉王,你以为你这副对联写得很妙?朕对下联‘舌长,手长,裙带长,好景不长!’,怎么样?”
跪在墙角的阿垄眼前一亮,这副下联实在是太工整了,汉王讽刺朱高炽肥胖,宣德却从汉王做人做事对起,挖苦他往日种种劣迹,如今是阶下囚“好景不长”,对仗、平仄、节律、意境无一不是上佳。
宣德接着说道:“你如此辱及先皇,朕也投桃报李,朕也出个上联,让你的儿子对一对,对出来了有赏,对不出来,哼哼……就给朕吊起来,正好祭天祈雨。”说罢,“啪”的一声,一把将手中纸张撕成两半。
阿垄心道:“够狠,同时吊死朱高煦的十个儿子,场面何其壮观啊!”
宣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都给朕听好了,朕的上联是‘日月同辉天下大明’,你们几个,谁先来对?”
这副对联,前几日高琪就提到过,正是宣德明发天下征集下联的那副绝联,单论上联来说,真可谓大气磅礴,气势雄浑。
宣德说出这副上联,还特意回过头来对着身后一名白发无须的老人微微一笑,道:“三宝,你做裁决者,对得好不好,你说了算。”
这名老人,身穿绯色官服,站在宣德身后,进到汉王府中后始终一言不发。
听到皇上让他做裁决者,这名老人微微摆了摆手道:“臣老了,臣老了,还是皇上一言而决!”
宣德明显很尊重这名老臣,笑着点了点头:“好,朕就亲自瞧一瞧,汉王这十个儿子,是人才还是蠢材。”
阿垄心中一惊,略抬抬眼皮:“三宝?难道是大名钟钟的三宝太监郑和?”只见宣德身后的那名太监虽然年老,却精神矍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阿垄暗道,这人八成就是七下西洋的郑和了,若是其他大臣,怎么可能这么大年龄了,连胡须都没有?
宣德看了一眼塞哈智,塞哈智会意,上前一步叫道:“世子先对。”
朱瞻坦战战兢兢从绳圈里缩出头来,跪爬到台阶前,颤抖着道:“如今时值初春,臣试对‘雨田有色世间春雷’。”
说起来,这副对联将“田雨”二字合为“雷”字,也算对仗公正。
阿垄听到这里,心道这是什么狗屁对联,今春大旱,朱瞻域却对“田雨”、“春雷”,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果不其然,宣德嘴角一撇道:“无知小子,你以为拆‘雷’为‘田雨’,就算对出下联了?大旱当前,你在影射什么,又是何居心?”
朱瞻坦大惊失色,蓦地从身旁的栅栏上,拔出一支牛油火把,“呼”的一声掷向铜钟。铜钟四周堆满了银骨木炭,火把置于其上,很快就能引燃木炭,儿木炭烧着,朱高煦就……
他这是要亲手弑父啊!为了活命连亲爹都不认了,宣德这还怎么杀他?
朱瞻域向宣德磕了一个头,又跪爬到歪脖子梧桐树下,将脑袋套进绳圈。果不其然,看到他这个光棍样子,宣德没有下旨立即吊死他。
塞哈智挨个点名,但这副对联何其难对。
片刻工夫,朱瞻域对出了“鱼羊齐烹四海皆鲜”,朱瞻坪对出了“此木向阳甘心为柴”,不过,都被宣德以“毫无新意,格局太低”为由判定为不合格。这些人个个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都学着朱瞻坦的模样,先扔火把上炭堆,再塞脑袋进绳圈。
朱瞻坪掷了火把不说,还一甩袖子,大义凛然地喝道:“《国语》云‘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今天我烧死你个目无君主之人,也算是为国除贼了,哼!”
铜钟被牛油火把照射,泛起青色的幽光,钟下的银骨炭慢慢被引燃。
汉王朱高煦悲凉地在铜钟下长啸起来,自己居然被十个儿子纵火烧死,心中如摧心剖肝一般!
眼见牛油火把烧灼木炭,宣德心中大为畅快,此事传了出去,朱高煦居然是这种死法?绝对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塞哈智心思一动,凑近宣德身边,低声道:“皇上,那些汉王奴仆怎么办?哪个,火把还多……”
宣德哈哈大笑,心想这塞哈智真是个妙人。
塞哈智会意,又在梧桐树上多添了十几条绳索,命人将汉王府的奴仆全部带了上来。这些奴仆,能认识斗大的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对出这副绝联的下联。
“怎么办”,跪在最后的蓝娘拉了拉阿垄的衣服,她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扔支火把到木炭堆上。
“娘,我自有主张”,阿垄低声道。
只见阿垄站起身来,朗声道:“皇上,小人斗胆,对下联‘春秋半存江山入秦’。”前些天高琪说出这副对联的时候,阿垄当夜就想起了这副下联,还是晚明一名大家对出的下联。
“咦!”宣德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汉王府的奴仆之中,居然真有人对出了这副下联。他细细一品,这副下联取“春”字上半部分,“秋”字右半部分,可不是“春秋半存”吗?这两部分合为一体,却刚刚好是一统六国之大秦的“秦”字。
“春秋半存江山入秦”与上联“日月同辉天下大明”珠联璧合,又是何等意境高远。更难得的是,上下联分别以“明”、“秦”两个王朝纵贯全联,实在是妙不可言。
只是,眼前这个人还杀不杀?
塞哈智躬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以为,,皇上您仅凭这副对联,就足以一联压千年。”
几十只牛油火把在炭堆上越烧越旺,铜钟在明暗相间的火光中,周身冒起了丝丝热气。
如此高温下,朱高煦撑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铜罐焖鸡”。
然而,朱高煦却在铜钟中却放声大笑:“瞻基小儿,老子死不足惜,就让那藏银之地,与我一起化为灰烬吧!哈哈哈!”
“哈哈,死到临头还想用藏银换命?哈哈,晚了!”宣德从身后取出一张图来,正是刚才的《宝山图》,他拿起杯水泼了上去,画面上居然线条勾勒,又浮现出了另一张图画来。
这张图上,新浮现出来的图画,线条不过寥寥数笔,但一座山腰上,却明确标明“藏银底”三字。
“葱汁作画,见风而隐,见水而现,没想到吧,锦衣卫也用这法子传递讯息”,宣德得意扬扬地说道:“明着告诉你,朕今儿就是来消遣你们父子来了,哈哈哈……”
宣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道:“不过,不虚此行啊,十子弑父,多难得的好戏,哈哈,自古闻所未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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