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半月路程,一路上已无太多雪景,只是隆冬季节,仍是枯木丛生,寒风凌厉。这日正午,二人正离开一个小镇,行至山路颠婆之处,只能下马不行,忽见一人,一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布袋一个个装的满满,一辆车怎么也有四五百斤重。那山路崎岖,那人好容易前进两步,却又被那车拽回,几次上下终于气力不济,被板车拖下山坡,连滚带爬摔了好远,车上货物也翻倒在地。
玽诞本就是热心肠,见了这番场景,连忙上前将那人扶起,哪知那人却发了脾气,一甩袖子将玽诞甩开道:“你是何人,想干什么?”玽诞莫名其妙被凶了一下却也只当这人脾气古怪,没放在心上便道:“我方才看你摔了一跤,只是想着将你扶起来罢了。”
他又将货物抗回车上,那人这才凶光渐收道:“你当真不是坏人?”
玽诞道:“我只是路过,搭把手罢了,这就告辞。”那人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游四海,继续问道:“那个人呢?”玽诞道:“那人是我朋友。”那人嗯了一声。玽诞见他驻在哪里,一言不发,便抱拳辞别,正转身,那人却看到玽诞的竹棒,若有所思道:“且慢!”玽诞道:“还有什么事吗?”那人突然变得和颜悦色,面带笑容道:“我看二位有马,可否带我一程?”那人怕玽诞不答应又道:“方才我以为你是拦路打劫的土匪,这才冒犯了,我一个残废孤身在外,难免疑心重一些,还请宽恕则个。”
玽诞听到残废二字突然想到他方才确实用袖子将自己挥开,莫非真是个断臂之人,当下心生恻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送你一程,不知你住在哪里?”那人抖抖袖子,只见他左臂只剩一半,右手少了两指,做个抱拳的样子道:“多谢两位侠士,等到家以后,我家主人一定好好款待二位。”
玽诞道:“但也不必。”说罢,二人将板车栓在马身上,三人一路同去,边走边聊。玽诞方才替那人扛包时已经知晓那袋子中都是大米,便问道:“既然您身子这么不方便,为何只身来买米?”那人叹了口气道:“这差事原本不是我做,可原本负责那事的人突然病重”游四海呛声道:“所以你家主人看你年轻气盛,手脚灵活就派你来买米咯?”
那人笑笑道:“确实如此,实不相瞒,我在家里算是手脚便利的了,年轻时也练过功夫,所以派我来。”游四海又道:“你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带马匹?”那人道:“原本是带了只骡子,可我只有一只手,没栓紧,让那畜生给跑了,唉,没办法,只能徒手拉车了。”玽诞游四海二人心中嘀咕:“明明断了手,怎么还说自己手脚方便?”
玽诞又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怎么称呼。”那人哈哈笑道:“已经十多年没人问过我啦,我姓冯,你们叫我老冯就好。不知两位尊姓大名。”游四海本想隐瞒虚报,可玽诞却道:“我叫李玽诞,他叫游四海。”三人在山间绕路,行至夕阳西下,这才到了一个村落,只见村中雾气蒸腾,依稀看见几盏灯,毫无人气可言。老冯笑道:“嘿嘿,到了到了,终于到了,二位随我来。”说着跳下板车,玽诞道:“既然你姓冯,这里可是冯家村?”老冯嘿嘿笑道:“不是不是,这里名叫百鬼村,只有百来户人家,姓冯的就我一个。”
二人听了这百鬼村的名字,再看看四周的阴森环境,不免警惕起来,老冯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大宅子前。玽诞道:“没想到这村子里还有这么一户大人家。”
老冯笑道:“我主人正是这村子的村长,不过这村子正处在两州之间,路又不好走,所以无人管辖,这村长也是咱们自己个儿选的。二位在此稍候,容我进去禀报一声。”说着便推门而入。
游四海道:“恩公,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他说这里有百户人家,可我们一路进来,莫说人,连条狗的声音都没听到,而且他叫百鬼村该不会我们撞见鬼了吧。”玽诞道:“这世上哪有鬼,别自己吓唬自己,而且哪有鬼在自家门口修庙的。”说着转过身去,那座宅院对面正修了一座庙宇,只是牌匾上无字,里面灯火通明,与周围阴森环境全然不同。游四海道:“这么小的村子,香火倒是不少。”
他说着便凑近了些,从窗户内看进去,想看看这供奉的哪家神仙,但看见灯光摇曳之处,忽然一阵婴儿啼哭声从庙内传了出来,游四海还以为是恶鬼显灵,吓得一个后退道:“快跑,真闹鬼了!”玽诞也听到那哭声道:“你个憨货,听仔细些,这是小孩的哭声!”游四海道:“莫不是是冤死的小孩。”玽诞道:“进去一看便知!”说着便推门而入。
二人进了那庙,步步为疑,寻着那哭声走近,左右环视,并无什么异物,二人转而看着那神像,相视点头,知道哭声便是从那神像之后传出。他们悄悄摸近,一个转身来到神像背后,但见一受伤男子躺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足月大的婴儿。那人虽然受伤,可也十分警觉,早已经听到二人进门的声音,见到二人连忙掏出一把匕首对准玽诞,可又看到游四海在一旁,便又对准游四海,他咧着嘴,眼睛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道:“你们是谁!”
二人见到那人容貌奇丑,甚至是诡异,内外两排牙齿,尖如倒勾,双眼发红,皮肤竟似蛇皮一般。又见他目露凶光,满身杀气,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与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自觉后退一步。游四海大叫道:“果然是鬼!”
玽诞却道:“什么鬼,你别说话。”又道:“我们还要问你,你是何人,躲在这里做什么,这孩子又是谁。”
那人道:“与你何干,既然不是来追杀我的,那就速速离去,免得惹祸上身!”玽诞见他腿上中箭,伤口还很新,怀中紧紧抱着那孩子不放,便道:“究竟是何人在追杀你。”那人道:“江湖中人,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吗,有甚奇怪。”玽诞道:“你虽然不怕死,可这孩子怎么办,这是你的孩子?”
那人沉默不语。玽诞见他身旁满是吃剩的水果贡品,又问道:“这孩子多久没吃东西了。”那人不耐烦道:“与你何干,快走快走!”玽诞道:“我看这小孩不过满月大小,个把时辰就要吃一顿,你想他饿死吗?”那人沉默不久开口道:“你有什么,可给这孩子吃的吗?”玽诞道:“我与对门那户人家认识,他家那么大的宅子,应该也有小孩,讨一口奶水吃应该不是难事。”
正在此时,庙外老冯见二人不见了踪影便喊了起来,二人应声,老冯笑着进来道:“原来二位在这里,我和主人说了二位的事,他十分感谢二位,让我杀鸡炖汤设宴款待二位呢,二位快快跟我进去吧。”玽诞将那婴儿的事情说与老冯听,老冯看了看那人的怪异容貌被突然面容惊愕,冷汗直冒,忙问道:“你怎么长成这样!快说!”
玽诞见老冯突然激动,不明所以,老冯又看了看那孩子问道:“这是你的孩子?”那人见老冯那么凶,害怕他加害便道:“不是,这是我家主人的孩子,主人家仇家上门,我带着小主人逃命。”老冯又道:“你主人是谁,可和你长得一样”那人道:“莫名其妙,我是从小生了怪病,被人遗弃,幸得主人不嫌弃,将我捡了回去,抚养成人,他是英雄豪杰,自然是英俊潇洒,我怎么能和他比。”
老冯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如此,那便随我回去,家里虽然没有小孩,但弄些牛奶却还是没问题的。”那人道:“不必,若想帮我,送些吃的给我和这孩子便好,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老冯笑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等候吧。”
玽诞二人随着老冯进了宅子。这一进宅子更是一番奇异景象,宅森恐怖如鬼城,宅内虽灯火通明却是另一间地狱。那扫地的缺了双臂用嘴叼着扫把、修花的缺了双腿坐在轮椅之上、奉茶的被削去下巴舌头露在外面,左右或被挖眼削耳,或是缺手断脚,或是又聋又哑,更有甚者被削去半张脸。二人当即毛骨悚然,当即也明白了为何此地名为百鬼村,老冯说自己是家里手脚灵便之人,倒也不是虚言。游四海面容僵硬,冷汗直冒,说道:“我以为门口那家伙算是最怪最丑的人了,没想到这个庄子更加夸张,这百鬼村果然名不虚传。”
老冯见玽诞游四海二人虽未摆开架势,却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便笑道:“二位莫慌,我们虽然各个奇形怪状,可却没有一个是坏人。”说着他拉住一名聋哑瘸腿的女子,握住她手,在她手上比划两下,那女子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老冯笑道:“我让她去拿这吃的送给外面那位兄弟。”
老冯带着二人进了大厅入座,过不多时饭菜陆续端上,老冯道:“饭菜已经备齐,请动筷吧”游四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便要动筷,玽诞却道:“既然收人招待,还未见过你家主人,怎么好先吃。”老冯笑道:“我家主人手脚不便,不能亲自来见两位,待用膳完毕我带你们见他便是。”
老冯见他们仍有戒心,便道:“两位是江湖中人,有些戒备是应当的,不过大可放心,这饭菜无毒。”说罢他盛了一碗鸡汤大楼口了下去道:“不咸不淡,二位赶快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玽诞点点头,二人便吃了起来,酒足饭饱,老冯道:“好好好,二位休息片刻,我们便去拜见家主。”休息片刻,老冯带着二人在宅子里转来转去,不知何时灯光骤暗,只老冯拿着个灯笼引路。玽诞道:“既然是主人家住的地方,怎么不点灯?”老冯道:“嘿嘿,主人家受不了太大光亮,所以这一片夜里都不点灯,白天也将屋子封的严严实实。”
二人今天已经见过太多怪人怪事,如今听老冯这么说也见怪不怪了。言语中便来到一房间门口,老冯上前敲了三下门道:“主人,我带他们二人来了。”只听咯吱一声,门被打开,玽诞游四海见到开门男子手脚齐全,也不是什么瞎子聋子反倒觉得奇怪。又想:“既然是主人家,必定是特别一些。”二人齐齐抱拳,玽诞道:“想必阁下便是这的家主了,在下李玽诞,这位是游四海,多谢家主款待。”
那人和老冯听了哈哈大笑,老冯道:“错了错了,这位并不是,他只是我们这里的管家罢了。”那人捏着兰花指也开口道:“主人在里面恭候多时了。”只听他声音又尖又细,作态扭捏,好像是个女子。二人心中若有所思,可又不敢开口想问。
那人半掩住嘴笑道:“二位不必不好意思,有话直说便是。”老冯笑道:“这位兄弟叫十三,是个阉人,全村上下都知道,他也早就习惯了,二位少侠也不必不好意思说出口。”十三笑道:“主人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了,还请两位进屋一见。”
玽诞二人跟着进了屋子,屋子里摆设简单,仅仅一床一桌一凳几盏灯,那灯光幽暗温和,不似烛火,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为了照明专门饲养了萤火虫。那主人家便躺在床上,想来是久卧病榻。十三去到床前,想却也不说话,过不多时将床摇起,二人这才看到主人面貌。只见他只剩右手,右手只有三根指头,双腿残缺,眼球被挖导致眼眶下沉,浑身皮包骨头,宛如一具干尸。
二人虽然在外头见了那么多残疾之人,却也不似这般,玽诞道:“这他还活着吗?”老冯叹了口气道:“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但总是活着的。”十三从一旁桌上端起一碗药汤,顺着那人的嘴喂了一口,只见那人咽喉缓缓抽动几下,从嘴角也漏出许多,十三擦拭了一下又喂了一口,如此反复几次,也不知喝进去多少。
十三叹了口气,双目含泪道:“主人断手断脚,被人挖去双眼,拔去舌头,不能言语,双耳也被人刺聋,如今只能靠这一碗汤药延续性命。”玽诞道:“那他如何说话,你们又如何和他说话?”十三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心意相通,只需在他手上比划一下他便知我说什么,他也只要动动手指,我便知他要说什么,好在他还留有一手”
老冯跟着语气沉沉道:“我们村里总共二百零七人,通通是残废,方才二位也都看到了。”玽诞想到方才所见之人,确实无一个完好无损,最幸运之人也得断上一只手掌,难得看到一个十三四肢健全却是一个阉人,不禁心中感慨:“不知这一村之人遭何大难,以至于此?”便问道:“晚辈冒昧问一句,是何缘故?”
十三阴沉一笑,老冯也嘴角微抬,似乎早就料到玽诞有此一问,便道:“全拜一人所赐!”玽诞心中一凛道:“究竟是何人,手段如此残忍?”老冯嘿嘿一笑面露杀意道:“此人武功高强,威名赫赫,二位想必也有所耳闻。”玽诞从进了这宅子便发现此间每人都身负武功,能凭一人之力将这么多人弄成残废一定是武功高强,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谁,是否还在世间,若是还在,不知还要害多少人,暗下决心,一定要杀了此人,不仅为这些人报仇,也算为民除害,于是继续问道:“是谁?”
老冯突然上前握住玽诞手腕道:“此人便是十多年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名是也。”
玽诞一时不敢相信又问道:“你说什么?”老冯道:“便是十多年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名是也,小兄弟可曾听说过他?”玽诞耳边嗡嗡作响,回忆起自己这个师父做事虽然毫无章法,可决计不会做出这等残暴之事,便道:“这不可能,我所听闻无名乃是一代大侠,想必其中定有误会。”老冯呵呵冷笑露出断臂道:“莫非我这只手也是误会?”又指了指他主人道:“莫非我主人残疾在床也是误会?我等亲受此罪,岂能有假?”玽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老冯趁势追问道:“小友这只竹棒我瞧着甚是眼熟,其中是否藏剑?”
玽诞心中咯噔一下:“原来此人早就认出这把剑,这是故意引我到此。”老冯道:“既然不愿说,那我便不客气啦!”玽诞知道他要动手,连忙甩开他,拉着游四海跳出屋外。
可四下早已经埋伏好,二人刚出屋,引面而来便是一条长鞭,正打在二人中间将二人分开,随即左右各跳出十多人。游四海此时还不明所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玽诞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想办法离开再说!”可那十几人阵势严密,二人百般施展轻功,却频频被阻拦下来,若是玽诞一人,想要突出重围却不是难事,但偏偏还有个游四海,倘若自己跑了,他非得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不可。
玽诞道:“若再不让开,我便不客气了。”阵中一人喊道:“让我来领教阁下高招!”话音刚落一人双腿乘风,从阵中飞出,玽诞随声望去,竟是一断臂之人飞腿踢来,见他来势汹汹,玽诞单掌一摆,推出一掌,看似简单一掌却暗藏无穷内力。二人腿掌相撞,那人凌空翻了个跟头,退开两步,心下已知玽诞内功深厚远胜自己,玽诞也感叹:“此人虽然断手,可想必断手之后苦练腿功,方才那一腿又快又猛,若不是自己内功大成,方才那一下非把自己手震折不可!”
那断臂之人道:“好功夫,再吃我一腿!”说罢双腿连环,一腿刚至,另一腿已经紧紧跟上,玽诞接完两腿,第三腿又迎面而来,一连十几腿,一招快似一招,可玽诞天资聪颖,在天池练功之时阿忘便用百家功夫与之交手,如今各类功夫要想破解都不在话下。
初始接腿之时还觉得招式新颖,可一连十几腿下来已经摸清路数便道:“若是用剑显得我欺负你,看我腿法!”说罢也使出那人腿法,虽只见过十几次,却已经学得有模有样。可他不知,此人没了双手,练腿之时身子平衡远不如常人,细微之处做了许多调整这才练成,玽诞双臂俱全,这一下子使出来不过五六腿身子却失了平衡,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阵中另一人又道:“快!有破绽!”此话一出,十几只飞刀直直射向玽诞摔倒之处。玽诞暗叫:“不好!”当即催动掌力,一掌拍向地面,借着掌风将自己弹起,十几只暗器唰唰唰钉在地上。玽诞心想:“好险好险,这生死之际可不敢托大,这些人个个武功不弱。功夫五花八门,断手者练得一手刚猛腿法,断腿的掌法千变万化,瞎眼的也能听声辩位,暗器例无虚发,功夫全不是一路,却能各自配合,他们报仇心切,个个下手狠毒,我若不使出些真本事,今天还真没法活着出去了!”他瞥了一眼游四海所在之处,已经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便想着赶紧摆脱这边快去救人,他头脑飞速运转,想着办法。还未回过神来,那断手之人又凌空一脚踢来,玽诞侧身躲过道:“既然是报仇,何必单打独斗,你们一起上吧!”那人道:“好嚣张,既然如此便也不必客气,兄弟姐妹们一起上!”玽诞以棒为剑,攻防一体,十多人全然近不了身,他长棒在手中一翻笑道:“这点本事还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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