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发动声从窗外的院子里传来。
克雷蒙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卧室里的窗帘,随手把一件白色的法兰绒外套披在身上。
他沿着卧室外的螺旋楼梯旋转而下,在冷清的餐厅里找到了今天的早午餐。
一杯清水,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包。
克雷蒙抿了一口杯中清水,将面包叼在嘴里,来到被从外面锁住的大门前,看着连续三辆汽车刚刚依次从门前打开的铁门前离开。
距离他从教堂后面的陵园中找到那些父亲留给他的东西已经过去了两周。
那瓶据说拥有无限魔力的药剂就在他身边,可是克雷蒙仍然一直都没有找到能得到新鲜的动物血浆的办法。
动物血浆在维也纳并不是很难得到的东西——作为四色体液之一,药剂店或者屠宰场都能很轻松的获得。
(早期医学把生物体内内循环所需的液体分为红,黑,黄,无色四种,分别对应血液、黑胆汁,黄胆汁和黏液。)
可摆在克雷蒙眼前的困难则是,自己被婶婶关了禁闭,除了这间屋子,寸步难行。
“禁闭持续到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且正确的认识为止。”
婶婶如此命令道。
禁足——这往往是贵族家庭长辈对于未成年的家庭成员所能采用的最为严厉的惩罚措施。
肉刑是给仆人的。
虽然克雷蒙觉得,婶婶内心深处肯定不介意像她对待打碎珍贵瓷器的男仆那样,用鞭子狠狠的教训自己一顿,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毕竟克雷蒙再如何不受长辈待见,他的名字后面也被冠以“斯坦”的姓氏。
在他没有犯重大错误之前,用鞭子把人抽的血淋淋的,非常不符合礼教和体面,传出去也丢的是男爵的脸。
所以,他就被禁足了。
不要小看这种惩罚,这和中小学时没写完作业爸爸妈妈不允许你出门和小伙伴做游戏不是一码事。
它更类似于软禁。
对于一大部分公子哥来说,面对禁足令,要是能选的话,他们可能更愿意被鞭子抽一顿。
可以这样理解,一旦你被禁足了,所有的大众娱乐生活基本上就和你说拜拜。
修道院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就是什么样的生活。
被禁闭的人不能出入舞会,不允许任何亲戚前来探望,不允许好朋友的拜访,甚至连家里的仆役除了取走换洗衣服外,几乎也不允许和被禁闭的人说话。
你连与家里的女仆调情都做不到。
熟悉了花花世界的人没有几个能够忍耐的住这种苦修式的生活。
可这样的惩罚对克雷蒙的杀伤力,就显得非常有限了。
他从不出去鬼混,没有任何亲戚会来探望克雷蒙。甚至原本在仆人面前,克雷蒙也属于隐形人的类型。
长的漂亮没多大用,斯坦家服务的女仆们都不傻。她们当然能分得清克雷蒙和他的表哥谁是假少爷,谁是真公子。
在表哥还没去军营服役的那段时候,克雷蒙有好几次都在储藏间,地下室楼梯口之类的地方看到了表哥和眉目含春,衣衫不整的女仆凑在一起。
可她们对待克雷蒙,就像是欣赏那些漂亮的瓷器餐具一样,礼貌的敬而远之。
但今天,今天却是不同的,今天是克雷蒙的机会。
因为今日,正是市长举办维也纳的英雄广场举办秋日舞会的日子。
婶婶似乎立志要让自己的儿子在即将到来的社交舞会上一炮打响。从昨天晚上汤姆表哥从骑兵营回来开始,她表现的就像是一只趾高气扬的斗鸡。
如今还是中午左右,她就和伯伯一起,带着男仆女仆管家以及三辆汽车(这是家里的全部排场)送汤姆表哥前往维也纳的英雄广场。
斯坦家宅邸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位穿着马裤,带着草帽的园丁在院里打理花园为草坪除草。
这是属于克雷蒙的好机会。
他找到了会客厅的柜子里取走家用医药箱,又从厨房拿来一把大剪刀,最后在二楼的走廊里找到了那只毛色鲜亮的金丝猫。
“你好啊?猫猫。”
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盯着金丝猫毛茸茸的大尾巴。
这只金丝猫是婶婶养的宠物,血统纯净,平日里的一日三草午餐都是一水儿的谷饲牛肉,趾高气昂不行。
趴在地上睡觉的金丝猫似乎察觉出了些什么,警惕的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对面的少年人,额头上被贴身女仆系上去的粉色蝴蝶结一颤一颤的。
“六分之一品脱,也就是几十毫升的量,放心,你死不了的,只会有一点点疼。”
克雷蒙一把按住了只漂亮的猫猫。
十五分钟后,当那只宠物猫托着尾巴上的绷带仓皇逃走的时候,克雷蒙手上多了几道猫抓的痕迹,手边则多了一小碗动物血浆。
“等婶婶回来,就说猫的尾巴被门给夹了,我还帮它处理了伤口。”
克雷蒙盘算着应付长辈的说辞,拿着鲜血回到了餐厅。
他已经把父亲留下的东西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来,一样一样的放在了餐厅的桌子上。
公主成人舞会的邀请信物依然金光闪闪,克雷蒙目光只落在它的身上片刻,就移到了一边的素食血上。
相比所谓的舞会,其实这个素食血对克雷蒙的吸引力反而更大一些。
他原本就不像维也纳城里的土著一样看中这次的市长舞会。
看见上流社会就希望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用刀砍掉脚指头也要穿进不合适自己脚的水晶鞋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但他觉得,与其穿上假模假样的租来的正装,在宴会上忙着向哈巴狗一样讨好与谄媚,不如压根就不去不属于自己阶级的舞会。
这是脑海中的记忆教会自己的平等与尊严。
要不是这张参加公主殿下成年舞会的卡片是他的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传承有序很难出手,克雷蒙都动过心要不要偷偷想办法把它卖了。
人们都说,脱离了家族的贵族连一条狗都不如,在社会上很难活下去。
但可这是一大笔钱,谁有了这样的积蓄,就有了在维也纳独立生活的底气。
克雷蒙拿起那个装着淡粉色粉末试管一样的玻璃瓶,将小碗中的血浆一点点的倒进瓶中。
这几天,哪怕被关在家中,他也一直在想办法搜集有关“素食血”的情报。
他书桌上放着一本《家庭便携汤药指南》和一本《有关爱情占卜的一百种药草》。这是他找管家和家里的女仆要来的有关草药学的书籍。
如今的医学仍然在非常萌芽时期的地步,刚刚脱离狂野的放血疗法没多久,整个社会对于药物的认知都带有一种很魔幻的气质。
他每天都研究这些医学读物到很晚,可惜收获寥寥。
无论是那本厚重的像是一块转头的《汤药指南》,还是那本在边边角角画着手绘小爱心的《爱情占卜药草》上都没有任何有关这类东西的记载。
父亲说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研究成果,是他和母亲为自己定制的发明。
那么,在草药学书籍上找不到答案的结果也并非在意料之外。只是有些遗憾的是,连任何近似的线索都无法找到。
克雷蒙摇晃着玻璃管,微微抬起头,望着墙上的挂着的斯坦家长辈的半身像。
贵族家庭一般都这么干,算是传统的一部分,把历代去世家族成员的画像挂在餐厅的两层或者走廊的墙壁上,你在这里就相当于沐浴在祖先的荣光中。
其实传统和荣光什么的并不重要,克雷蒙觉得主要做主要是显得牛逼之气四溢。
要是一位青年贵族要邀请漂亮姑娘来家中共进晚餐,就可以指着墙上的画像说:“瞧!那是我太姥爷,他曾经和国王一起围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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