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田青疑惑地问。
“听戴总提起过。”
林主任应该久仰的,是田青才对。不过,看来戴荞是有提起过一些关于协会的事情,为接下来的活动做了铺垫。我们没再多说,跟着林中幽进入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室。他匆匆出去,拿着两个装满了清水的纸杯就走了进来。
会客室那苍白的墙上面挂了一幅书法,写着浑厚有力的“求真”二字。我便顺势开场白道:“求真,你们想要求的是怎样的真理?”
“嗯……”林中幽认真地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不知道。若是我们知道的话,那就不用求了。所有的真理在被世人所知之前,都是变幻莫测,不能定型的。它或许根本就没有形状。我们现今所知道的,也就是说是定理或定律,不过是真理的一个侧面……嗯,甚至仅是冰山一角。”
听了林中幽的回答,我不禁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愚蠢。只有像我这样,对研究一知半解的人才能问出那样的问题来。虽然可能会更加可耻,但我还是想尽量挽回一点颜面。
我又追问道:“那么,你们口中的真理,就是一种能在全宇宙都通行的必然性?”
“对对。”林中幽使劲点头说,“那样的一种真理,可能仅仅是一条很简单的公式,或许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的。只是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到这样的公式或言语。真理的高度,也许即便是数学和任何语言都不能阐明的。当真理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也许连毕达哥拉斯也得承认。”
“那也就是说:道可道,非常道。”
我不认识毕达哥拉斯,只能用老祖宗说的话来圆场。谁料,林中幽听了却很起劲地说:“对对,这实在是太正确了。即便是两千多年前的人就已经看破了这一点。可见,我们现在的人其实不比以前的人聪明多少。我们只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继续成长而已,即便我们有多少见识,都不该有任何傲慢。”
我想连田青都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是如此笨拙,可一说起某一个话题来就突然变得如长江之水。我担心这次会面怎么都说不到点上,便想就此打住。谁料,田青接过了话茬问:“那么,你认为《道德经》说的就是真理?”
“嗯……”林中幽沉吟着。
田青继续说:“如果那是真理的话,那老子自己就已经用一句话讲出了真理,打了自己的脸。那么,刚才所说的关于没有语言能阐明真理的理论就不攻自破了。如果那不是真理,那就是说‘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是错的。由此反推,那就应该说成是‘道可道,有常道’才对。”
田青的话绕来转去的,听到我稀里糊涂,但是我总算将其弄明白了。总之,她是在强词夺理,说老子怎么都是错的。
林中幽肯定被她绕晕了,点了点头说:“那只能说,真理是永远无法定型的东西了。”他这么说完,室内总算迎来了一阵沉默。我逮住这个机会,连忙插话道:“如果,我说如果,有一个能让你更加接近真理,或者说某种真相的研究。你愿意参加吗?”
“哦,戴总曾经也向我提及过这件事。可是他并没有说得很详细,还说要他们中一位叫田青的女孩子来确定详谈的时间和地点。对,我就是在那时听说田小姐的大名的。啊,对了,这件事情撇开戴总不是那么好吧。我昨天在跟您通话之后,就尝试打电话给他,可是怎么样也无法接通。”林中幽脸色惶惑地说。
“很不幸,他死了。”我很直率地说。
“死了?嗯……”林中幽皱着眉头说。
“对,死了。啊,请不要介意,我没有用‘故去’一类的词。或许那样我们能更加坦率地面对死亡。”我说。
“对对,你说得对。我们面对那无法回避的事情的时候,都应该坦率一点。但是,我能问一下,他是怎么死的吗?”林中幽嗫嚅地说。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我将给警察的口供又复述了一遍,自然地将那些不能随便说的事情略去了。
在最后我还暗示了一句:“追求真相是有危险的,这应该将此作为你所考虑的条件之一。”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思量着什么。我等着他,转脸想看看田青,不料她竟然悠悠地从兜里拿出了一本书。
她又想看书,竟然还在这样的场合里。不过,我突然想到了李蕊的日志,说她只要在非真空的地方想到沉溺者的事情,就会觉得不舒服,才养成了总是看书的习惯。我觉得林中幽大概不会介意这点事情,便也不管她了。
过了一会儿,林中幽才抬起头来对我说道:“你们这,应该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那已经超出了法律规管的范围了,应该也会超出你的想象。”我说。
他“嗯”了一声,又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对我说:“对不起,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我还有家庭……呃,请允许我用家庭来做挡箭牌。”
“别介意,我理解你。”
我当然理解他,因为我自己在昨天还犹豫着要不要脱离他们那个地下组织呢。没有什么收获的我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在这个人没有下定决心之前,我还不会被当做实验品。于是,我和田青别过了林中幽,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研究所。
刚出了门口,田青就对我说:“你做得很好。”
“很好?说什么呢?”我问。
“我起初还以为你会欺骗他,让他加入我们呢。”田青说着微笑了起来。
“哈,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无奈地说。
田青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低头思考了一下后说:“我认为,除了这个林主任之外,我们还得有一个程序员。”
“程序员?嗯……需要吗?”我问。
“当然,木马。”
“你是想通过我的这里……”我用手指了只脑袋,继续说:“来传送木马?要是实验失败了,会将我大脑的后门打开吗?”
“放心吧,不会失败的。再说,我们也对你的后门没有兴趣。”田青郑重地说着,突然噗呲地笑了出来。
“是大脑的后门……你的笑点也太过猥琐了吧。”
“我的笑点跟其他人的一样。”田青有点自傲地说。
我早就将田青当作是奇怪的家伙,得知她某些方面也很平常之后,反而觉得很奇怪。不过,她说要找个程序员也是正确的。按照戴荞当初的计划,应该是通过某个沉溺者的大脑来与那个世界传送信息。不管用不用木马,都不可能临时才想到底要传送些什么的。
我们说好了各自找找自己的关系,便分手了。
习惯了懒散的我一回到家中便趴到在了床上。也许是一种幻觉,我感觉自己还闻到常悦的气味遗留在床铺之上。这阵子的事情让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没有多想常悦的事情。
这时,在我的脑中亮起了一幅画面——常悦拖着箱子走路,越走越远,独自一人,萧萧凄凄的。倒不是说如果她身边有一个人的话会让我高兴,但要是她感到寂寞的话,我也自然不会快乐。
我抽出香烟,按下打火机。火光在我的面前一闪,闪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不是一般的人,是一只黄黄的人形。我不肯定此人就是3179,却不知道还有谁会以这种姿态神出鬼没。
坐在沙发上,她抄着手,翘着二郎腿,仿佛很不满的样子。可她整个人都黄黄的,看不清五官表情。
“你可别吓我,我可不怕鬼。”我用冷淡而慵懒的语气调侃到。
“是嘛?那我走?”3179也有点傲慢地说。
她这么一威胁,我的气势马上就颓了下去了,连忙补救说:“我怎么舍得让你走。我之所以还没死,是你帮了我吧?”
“我之前说过,暂时还没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不是吗?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3179用试探的语气问。
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对我曾经在大宅呆过的事并不了解。我原来以为她对我无所不知,但这个想法已经被她的话语所颠覆了。那也就是说,田青所感知到的“真空”确有其事。
下意识让我觉得应该瞒着3179,即便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耸了耸肩,说:“我能知道些什么?我能怎么知道呢?通过你赐予的那三个吝啬的问题吗?”
“或许,你应该对我老实一点。你最近的动向有些奇怪,你能骗到系统,但骗不了我。”她说。
3179这回来,大概是想对我说什么的。我何不逮住这个机会,从她的口中多套一些话呢?想到这些,我的大脑疯狂的运作了一会儿,然后说:“所以说,关键其实只在于你。”
“嗯,你这也说得没错。管理者们太依赖人工智能了,并不能明察秋毫。”
我听到她这么说,大脑仿佛是被敲了一棒子。她说管理者们不能明察秋毫,那就是管理者们容易被骗。而按照3179自己的话,她是不容易被骗的,明显就不是管理者。
在我们的对话之中,出现了几个对象——系统、管理者、人工智能。而3179一早就说我可以骗过系统,但骗不了她,所以她与系统并不是同一个对象,也不像是系统。
那么,她如果是这三者中的一个,那就只能是人工智能,而不是我之前所想的,是个跟我一样吃牢饭的人。
救了我的是人工智能?这断然并不可能。我所知道的人工智能肯定会严格地执行命令,如果她的主人要消灭我,她肯定不会救我。然而,如果她是人工智能的话,那就可以很好地解释我在某一次沉溺中所听到的那段对话——有人在问3179是不是陷入了死循环。那也就是说,那人说的“死循环”并不是调侃某人的思维短路,而是真正的计算机术语。
想到这些,我冲口而出地就问:“难道你是人工智能?”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下来。我担心她会突然离去,便着急地想再追问。不料,她却在这个时候说:“没错,我就是一个人工智能。”
“既然你是一个人工智能。我能认为你所做的事情带有某种目的吗?”我不假思索地问。
“你是在怀疑我?”
“呃……不。我怎么能……”
我顿时语塞。根据其他沉溺者的遭遇来看,唯独我受到了3179的恩惠,才得以幸免于死。现在,我却要质疑她,实在有些不厚道。
只见她又说:“存在本来就是带有某种目的的,所有事物都是因为某种目的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嗯……你说得对。我有些糊涂了……”我嗫嚅着说,“这个世界……我想问你,既然有这个世界,那就是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就是在外面的另一个世界吗?”
我此话一出,3179就又陷入沉默。其实,我这个问题有点多此一举。除非协会那几个人(包括我在内)全是疯子,否则里外世界应该无疑都是存在的。我反而应该直接问她,我们怎么样才能到外世界去?而外世界的那些管理者是否是某种外星人?
当时的我并没有这么问,而是一直等待这她回答,终于等到她有所动作。但她并没有说话,而是身体不停地颤抖,低下头去用双臂抱住自己。
即便是人工智能,我下意识地还是将她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她这样,我不禁既怜惜又害怕。就在我想上前扶住她的时候,她突然抬头对我说:“救我……”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