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礼无言地凝视自家嫡子片刻。
随即缓缓开口说道:“起身入座吧。”
“谢父亲解惑。”
深深弯腰拱手相拜的朱宗廷闻言心中一松。
随即缓缓起身,再度入座。
其本非那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性,但奈何此事于整个朱家而言太过于重要。
其身为朱家下一任家主,且是那毫无悬念的下一任家主。
自不愿于此事上后知后觉。
故而方才有那一夜苦思。
故而方才有今日一问。
待朱宗廷再度缓缓入座后。
朱广礼眼睑低垂地提起茶壶,缓缓倒入两盏热茶。
将其中一盏热茶缓缓推至朱宗廷面前后。
朱广礼缓缓抬起眼睑开口问道:“为父令你常读邸报,可有照做?”
所谓邸报,又名邸抄。
大周各郡皆常置一吏于京师之地。
用以誊抄国策、朝廷诏令、奏章、京师趣闻。
以供郡县百姓了解国之政令。
因其每月一传,故民间大多将其称呼为十二邸报、十二邸抄。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加京师久无大事。
现如今的邸报中,占据篇幅最多的还是那所谓的‘京城秘闻’、‘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等事。
然。
同一份邸报,落入不同人之手,其所能看到的‘内容’自是亦不相同。
朱宗廷闻言深深点头道:“回父亲,京中邸报,儿不曾漏读一封。”
朱广礼微微点头,随即再度缓缓开口问道:“既如此,这一年来朝中共发生多少大事?”
话音落罢。
朱宗廷沉思数息。
随即缓缓开口回答道:“正月,王爷以平息京师灾民之功,彻底摆脱戴罪之身。”
“并于此月,求得陛下赐婚。”
“二月,匈奴入侵我郡下洛、广宁、宁县三地,虏官吏、百姓多达万余人。”
“三月,王爷携数十万关中灾民,疏通关中水路。”
“终使数十万关中灾民,重返故土。”
“终使困扰朝廷一年有余的关中大旱彻底平息。”
“四月,王爷获封燕王爵。”
“同月,以宋国公张永年为首的一众贪官污吏被推至菜市口问斩。”
“同月底,王爷所著基础数学系列书籍开售。”
“此书一经面世,便引得无数世家争先恐后抢购。”
“五月,此月京师共发生两件大事,一为王爷大婚,二为大军出征。”
“同月,王爷正式离京就藩。”
“六月,关中大雨瓢泼数日之久,但因王爷曾携数十万关中灾民疏通河道,故而并未引发大涝。”
“同月,汉中多地突发蝗灾,幸当地官府应对及时,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十月,大将军李光利与匈奴左谷蠡王交战于莫干河谷,惨败。”
“同月,大理寺左少卿李凌任征北将军,率五千步卒、三千骑卒携大量辎重增援漠北。”
“同月,陛下调各路藩王,齐援漠北,除王爷外,余者藩王皆需出兵五千。”
“同月,郑国公季开,因罪举家问斩。”
“十一月,代王麾下大将俞亚夫携五千精锐骑卒披星戴月奔至漠北鸣狐山。”
“与被围困于鸣狐山上的大将军利里应外合。”
“此战以匈奴左谷蠡王仓皇逃窜,我军大获全胜而终。”
“同月,征北将军以及各路藩王麾下大将齐至漠北鸣狐山。”
“同月,黄河改道趋势愈显,恐波及沿途数郡,上百万百姓之安危。”
“同月,辽东突发雪灾。”
待朱宗廷话音终了。
朱广礼方才微微点头,以示认可。
“廷儿自这一件件大事中,看出了什么?”
朱广礼缓缓抬头望向朱宗廷双眼,随即开口问道。
朱宗廷闻言眉头微皱。
沉吟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回答道:“多事之秋,民不聊生。”
朱广礼微微点头,随即再度缓缓开口问道:“除此之外呢?”
此言一出。
朱宗廷眉头瞬间紧锁。
不知过了多久。
朱宗廷方才回过神来,低声回答道:“或,国之将乱。”
朱广礼闻言不置可否地望向窗外,随即缓缓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朱宗廷低声回答道:“一为关中赈灾。”
“此灾耗时一年有余方才平息,期间牵扯百姓多达数十万之众。”
“受此灾牵连的大小官员足足数百位之多,其中更是牵扯到一世袭罔替的国公。”
“国之不富,何以安民?”
“吏治不清,民何以安?”
话音落罢。
朱宗廷微微一顿,随即再度低声开口说道:“二为漠北之战。”
“自漠北决战后,两国十余年未起刀兵之争。”
“然今年年初,匈奴却擅动刀兵,侵我燕地、掳我百姓。”
“意图逼我朝于漠北之地,再度一决雌雄。”
“此战若胜,则可保边境十余年安稳。”
“此战若败,则我朝西域甚危,丝绸之路必断。”
“故,我朝纵使再难,也必须打赢这一战。”
“然,漠北首战,我朝却是以失败而告终。”
“上万士卒血洒漠北,数万百姓痛失亲人。”
“两国交战,战的是士卒,拼的却是国力。”
“再战虽大获全胜,然已损国力难补。”
“更逞论,明眼人皆可看出,那封藩王调令意图为何。”
“国之不和,焉是好事?”
言即至此,朱宗廷心中困惑渐消,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清明之意。
朱宗廷微微一顿,随即再度低声说道:“三为天灾,亦或人祸。”
“辽东雪灾现如今已蔓延至周边数郡。”
“此灾所牵及百姓,至少也在数十万之数。”
“然,辽东官府不思应对,坐视世家豪门痛饮百姓之血。”
“此灾不除,辽东定然生乱。”
“此外便是那黄河改道。”
“据邸报所言,此番黄河改道涉及数郡之地。”
“牵扯百姓之数,更是多达百万之巨。”
“若无有效应对之策,恐黄河沿岸必生祸端。”
话音落罢。
朱宗廷缓缓端起面前已然冰凉的茶水。
手掌微颤地将那冰凉茶水缓缓送入口中。
一盏冰凉茶水入肚后。
朱宗廷身躯微颤地缓缓低声开口说道:“内......内......内忧外患,吏......吏......吏治不清......”
“国......国之不和,此......此乃亡......亡国之象啊。”
朱广礼望着在自己引导下渐渐梳理完全部脉络的朱宗廷。
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点头再度问道:“燕王殿下于这一件件大事中,所扮演的是何角色?”
此言一出。
朱宗廷瞬间愣在当场。
宁静。
落针可闻般的宁静。
死一般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个时辰之久。
又许是两三刻钟。
朱宗廷渐渐回过神来,低声喃喃道:“关中赈灾是王爷平息的。”
“关中河道是王爷带数十万灾民疏通的。”
“宋国公张永年等数百位官吏是王爷亲手送进天牢的。”
“郑国公季开也是因王爷弹劾,而最终被满门抄斩的。”
“漠北大战......漠北大战王爷没参与。”
“不!不对!那征北将军李凌是晋王殿下举荐的,晋王殿下举荐之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算......”
“辽东雪灾......辽东雪灾......王爷已然令宋氏商行运送煤球、煤炉等取暖之物至辽东了......”
“细细算来,除汉中蝗灾一事、黄河改道一事未见王爷身影外。”
“余事或乃王爷所平,或背后多多少少存有王爷身影。”
“至于王爷于这一件件大事中所充当的角色......”
“自然是济世救民......”
思及至此。
朱宗廷不由得陷入更为长久的沉默之中。
曾困扰其整整一夜的困惑自此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则是身心的不断颤栗。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此事于咱们朱氏一族而言,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朱宗廷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昨夜朱怀民于那悠长走廊中所说出的每一句话。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若真如我所想的那般。’
‘那么父亲与族人丢官一事,当真算不得祸事。’
‘若真如我所想的那般。’
‘朱家未来或许会从上谷朱家,摇身一变成为京师朱家啊。’
朱宗廷心中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其愈发地难以控制自身情绪。
身躯上的颤栗,愈发地明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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