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少年,渐行渐远,泅渡而去。我们的生命隔了整整一条权力欲望的长河。
只想他给我一副完整无缺的清朗怀抱,这也成了我一厢情愿的幻念。
再见到允然,已经是在十月份的上林苑。
我是第一次到皇家猎苑来,尤其还是这样丝毫不假矫饰的青翠林场。
论资历,本来是轮不到我的。只是十一执意要求,李允墨也说他没有得力的人手可带。淑妃娘娘这才让我跟了来。
皇家猎苑不许闲杂人涉入,算是皇权在尘世中圈化出来的一处清新。夜晚没有回去,就在这里的行宫住下歇息,住所比起皇宫来是有些简单,但也别有风味。
在这片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土地上,很难想像,不久前我们还呆在另一个遥远的繁华宫禁。在那个世界,我们可怜得需要不断压榨自己的灵魂以求生存。
安顿好了之后,十一说,他三哥这次出门没带侍女和女眷,吩咐了我去三皇子殿下那里帮忙照料。
一出我们的住所,就看到允然和他的新王妃徐徐走来。
凌朝樱一如既往地高傲,精致的脸孔,淡淡的妩媚妆容。一旁的允然,面容清澈,双瞳漆黑,清新似盛绽的墨菊。
他们那样亲密地走在一起,言笑晏晏,佳偶天成,身边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见是我,允然略顿了顿,抬手抚了下额角,不着痕迹地掩饰了刚刚的诧异。再低头看我,已是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这一切做得竟是比李允墨还要老练成熟,看不出一丝的涩滞。
匆匆行了礼,一转身,我的眼里立刻刺痛起来!
眼泪刚刚落到腮边,恰好就碰到从帐子里出来的三皇子。
见我这样,他倒没有多问,目光穿过我,沉思着往我来的方向看去。
帮忙归拢好了从他那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我一个人在草地上徘徊,拨出凌乱的琴音。酒倒进喉咙里,直直落尽胃,怎么都淹不到心上去,怎么都冲不掉那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满嘴苦涩,胸腔里是空洞的乏味。
喝完最后一口,我甩手扔掉了手里的酒壶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脆响。
一回头,就看到李允墨手里握了那只酒壶,雕塑般地立在那里。
隔了片刻,他开口:“原来你喜欢的人是我七弟!”
我立刻被他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不远处,树叶簌簌地落在我的身后,晚风那么凉,吹在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我还记得上次允然的试探,不敢撒谎,尽量镇静地点头:“是的,先生!”
李允墨立刻大笑起来,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意:“先生?我是不介意做这个先生!只是,为什么是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我下意识地跪下了。
“你以为他当真能娶你么?他现在离得了凌王府的势力么?还是你自信可以让他放下一切?”我的老师因为激动,而显得愈发怒不可遏。狠狠地拿手推了我的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妄想从我的脑袋里生生地晃出来。
我身子一倾,趴了下来。不是怪老师。只是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撕开我的伤口?
心里大痛,只得拿手死命地按住胸口。顷刻间,已是汗流浃背。
“你起来。”他终于结束了。
我挪了挪身子,想要站起来,谁知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李允墨忙蹲下身,扶住我的肩膀,伸出另一只手过来抱我,我执拗地一闪身,躲了开去。
“你。”他明显气结,尴尬地缩回手,忿忿地起身走人。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
他的背影那么僵直,步步生风地向前,决绝得像是再也不会回头!
我突然害怕起他的离去,惶惑地开口:“先生。”
“我去叫他过来,你好自为之!”他的声音艰难地从身后传来,无奈的叹息。
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都不动,直到身后伸过来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了我,“安宁,三哥罚你了?”
无声地转过头去看他,轻轻摇头。不是三皇子,罚到我的怎么会是他?是你呵!一直都是你呵!我心里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紧紧地回抱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永远地离开。
允然缓缓地坐下,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在我耳边低语:“安宁,以后,难过了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偷偷喝酒!”
我忍不住心里一阵唏嘘,这个时候,他还会怕我难过!是不是应该开心呢?
他抬起头看着我,手指抚过我的脸庞,落在肩头,一路下滑,轻巧地握着我的手,深深地吻过手背,整个过程缓慢而犹豫,似乎在做着一个痛苦的抉择,迟迟不恳放手。
静默很久,他才挪开了手,看了我的眼睛说:“安宁,再等等,快了,真的快了!”
他的语气那样认真,诚恳中不带一丝杂质。明知道不可信,我还是郑重地点了头,好像他说的这些明天就可以做到一样。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清澈地照着他的温润笑脸,那么美好,让人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请让我永远不要再醒来。几乎所有童话的开端,都是一场美丽邂逅带来的承诺。我们一边埋怨故事的俗套,一边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痴迷不可自拔。
允然扶着我回去,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远远地看见住所了,他才不舍地松开手:“我要回去了,你路上小心些!”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魂不守舍而又难舍难分的表情,只有目送他一步步离去,渐渐隐没在周遭的静谧里。
我微笑地看着他离开,莫名地想起三皇子殿下的话,“你以为他当真能娶你?他现在离得了凌王府的势力么?还是你自信可以让他放下一切?”
他已经走远了,我脸上费力堆起的微笑瞬间就垮了下来。
娶了正妻,他就成了那个总是迟到却又要提前离开的人,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一直就知道会是这样啊!
一个人慢慢走回住所。
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一阵怒斥。
“羡鱼,你是我的妹妹,我才跟你说这些话。我知道,你八成是心仪杰王殿下,只是那个九王妃,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姐姐只怕你高攀不成,反而丢了卿卿性命!”
这些话,我知道临渊说的是羡鱼,只是此刻听在耳朵里,我竟是说不出的胆战心惊!
“姐姐,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你啊。”临渊长声一叹,无奈地闭了嘴。
那一声叹息很轻,却直直撞落到我心上,力似千钧。隔了好一会儿,听着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我才掀了纱帘进去。
我还是比较喜欢上林苑,天高地广。再多的情绪,再多的故事,也仿佛可以吹散在林间的空地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终究还是要回到皇宫。
皇宫里的红墙之间,也常会有风吹过,但少了云淡风轻的爽利,是一种呜呜作响的呼啸,仿佛困兽的悲鸣。是廊下百转千回的风?还是困守此地的人心?我不得而知,于是听到那种声音常常感到恐惧。
我站在风雪中,仰着头闭了双眼,静静走向文心阁。那里还没有迎来新的主人,所以一直空着。虽说有人打扫,却依然从内到外透出窒息的死气沉沉。
进入以前的住所,映入眼前的,还是以前的摆设。
湘绣曾经站在这个门口,愤愤不平我的意外之财苏锦喜欢坐在那把临窗的椅子上,用最温柔的力道,细细帮我梳理起一头长发梳妆台前,三个人合用过的铜镜,照旧放在那里,似乎等着两个女孩的倩影。
窗棂下,一起种下的花已经枯萎,叶子早已经谢了,我却仍舍不得扔掉,满怀希望奇迹出现,期望有一天,它会冒出紫色的小花,像她们的笑脸一样灿烂。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我就在惶惑中度过,寒冷裹着风雪而来,冰冻刺骨。
一直到了三月份,天气才渐渐转暖。
稼轩里的纹夫人七十大寿。太子为了讨他父亲的欢心,特地请来了叶落唱曲助兴。
想起那张让人忍不住轻抚上去的俊俏脸庞,我突然很想再去看看她。羡鱼就笑我,“怎么,这次不打算留下来看屋子了?”
我也笑了:“屋子有什么好看,当然还是美人比较可爱一点!”
羡鱼就拿了镜子,递给我,认真地从昏黄的铜镜中分辨我的模样:“记清楚一点,呆会儿自己好好比较比较!”
我默默收拾起镜子,不置可否,再一次领教了皇宫里流言的神奇魔力。
到了清乐阁才发现,皇子,嫔妃,宫中内外命妇,宽敞的大厅里早已经坐了一大群。
叶落端坐在舞台中央,带了一丝淡笑,抚琴清唱:
止水锦弦,翻飞绮梦
谁人新唱钗头凤
别短离长叹那般
难涉忘川
美人依稀旧时舞
客散徒留,笙箫默。
素丝流年,促音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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