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我这才意识到,在这宫里,我是第一次见了主子没有下跪呢。
我犹豫着现在跪算不算晚。
“算了吧,你倒是看着面生,叫什么?”温和的声音又一次想起。
“安宁。”我上前一步,屈膝请安。
是的,我还是安宁,百年前,百年后,见到夏眠风仍然会忍不住泪流满面的安宁。
“您是七皇子殿下吧?珈蓝公主让我把这方砚给凌公子送来。皇子殿下既然在这,烦您转交一下。”在路上,听苏锦说,七皇子李允然跟凌王府世子凌朝晖最是交好,我就大胆地做了揣测,低着头双手奉上砚石,不敢多看他一眼。
“好个机灵的丫头!”这么说是没有认错人了!
见我不说话,七皇子赞赏地一笑:“你是珈蓝的丫头?有人欺负你了么?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皇子殿下,安宁难过是因为有自己的烦心事,不曾受了欺负。”我的伤心和您有关呢,可惜我不能说呵。
“既是这样,这砚我就替你转交了。”他伸手接了过去,若有所思地弯了嘴角。
我向他福了福身算是告退,不等他吩咐,径直走出门去。
为什么哭呢?我的眠风已经离开了。刚刚的这位,是尊贵的七皇子李允然,即使像他也不是他。
回来的路上,很不幸地碰到三皇子李允墨。
我谨慎地屈膝请了个安,正打算回去,却被他叫住了。仔细问了我现在的去处,然后吩咐我规矩些小心伺候主子。
大概是注意到我脸上泪痕未干,他惊怒地开口训斥:“这样仪容不整,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我这才想起,在这个皇宫,见了主子苦着脸都不允许,更不用说满脸泪痕了。偏偏今天让这个小心眼的见到,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祸端,连忙悚然下跪。
他犹疑了片刻,倒是没有十分为难我,一挥手放了我走。
不知道这次算不算又得罪了他,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顾虑了。
不忍遇的,不想遇的,今天我可算是全都见齐了。可恨的老天,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来折腾?
起身离开的瞬间,前尘往事跌撞起伏,翩跹而来。
夏眠风第一次在大学里看见我,惊讶得立即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看了好久,说:“真是天降红雨了,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还是同学。高中毕业典礼那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脸轻松地感慨,“终于可以摆脱某某人阴魂不散的纠缠了!”气得我直追到他家里捶他。
没想到进了大学,开学第一天我们又见面了!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冤枉,从来就没有想过,那段时间点子会背到连调剂这样的事也能摊着!当然,我更没想过的是,从那以后,我们两个怎么看彼此都不顺的人,居然会走到一起。
其实,夏眠风并不是个特别讨人厌的人,甚至还有点帅,有点贴心,有点风趣。跟我在一起总是喜欢开玩笑。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哪一点了。
大概就像夏眠风概括的那样,“外贸经济不景气,只好出口转内销了”!
可是,谁会想到毕业后的某一天,他居然会在肯德基的餐厅里,对着一大堆鸡骨头,伸出油兮兮的大手跟我说,“安宁,我们结婚吧!”
结婚?我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着我的表情,他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残渣,撕下半个鸡翅膀递给我,“我已经问过你妈妈了,她说她听你的意见。”
我满脸惊愕,瞪着满桌子的碎骨头,愣愣地接过他递上来的鸡翅。
这个男人,我十几年前认识他,从小在一起厮混,大学里开始恋爱,不过还没有想好哪一天可以嫁给他跟他过日子。如果硬说我想过,那就算在年少过家家的时候吧。
翻遍近一年的计划,竟然没有找到结婚这个字眼。想要把它塞到三年计划里,正不知道该从哪里插进去,就出了意外。
从外地出差回来,我就从朋友嘴里,听到了他和苏晓彤的情况。就发生在跟我求婚之后不久。
夏眠风委屈地伏在我怀里,嘤嘤哭泣着请求我的原谅,无辜得像个孩子。
我冷冷地推开他,“你要我怎么办?”
他在向我求婚不久,就对别人做了应该负责的事,要我怎么原谅?更帛况,出身富贵的苏晓彤追求了他那么多年,是我一句原谅就能解决的事么?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的葬礼上。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居然死在了和别人的新房里。
我连恨都没有了对象,简直欲哭无泪!
“安宁,”妈妈说,“妈妈这辈子,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呆在南京就好!”
她只是希望我能好好呆在南京,所以叫我安宁。
可惜,总有那么多事不断打破我和这个城市的缘分,比如高考,比如失恋。像是疾驰的船桨急速划破湛清的水面,徒留一湖的残缺。
避无可避,我还是又一次离开了南京。
如今我是珈蓝公主的贴身宫女。帛夕塔。不是安宁。只是换了几个字,我却再也做不成南京城里那个平安生活的女子了。
总体来说,我在文心阁的生活还算轻松,虽然这跟入宫以前的懒散没法比。
珈蓝公主有好些个丫鬟仆妇。除了我和那天认识的苏锦,还有分管衣服妆奁的湘绣,以及在外院打理花草的云织。
我每日规行矩步地做事,不敢多话,偶尔也会捎带着搭个手帮她们的忙。勤快谨慎总是能轻易引起别人的好感,而我没有可以骄傲的家世,也没有指望得上的靠山,就只能足够地谨慎。
自夏眠风后,我就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爱,争不来,也留不住。同理,主子的宠也是如此,所以我一不争宠,二不邀功。主子说是,我就点头说不是,我就微笑。早些年工作时就该明白的道理,我却晚了这么多年参透。
现在,我几乎成了一个完美的奴婢。
我只想本本分分地生活,却没想到,不久后的一件事却推着我脱离了既定的轨迹。
稼轩里住的纹夫人,那几天突然病了。听苏锦说,这个纹夫人,本是宫女出身,年轻的时候,曾经伺候过本朝的大长公主。而现在的皇帝,由于年幼时多受她照顾,对她也一直心存感激,甚至尊称她是义母,特敕封为一品诰命赵国夫人,留在宫中安度晚年。
皇帝都尊称义母,那就是等同于太后了,虽然没有明确颁旨归定,宫里的一众妃嫔、皇子、公主,还是会经常去朝见这个纹夫人。历来,锦上添花这种事,大家都是愿意去做的,更帛况,还能讨当权者的欢心。
只能说,在这个宫廷里,纹夫人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我跟着公主去请安的时候,她正在用药,嫔妃们正立在一旁伺候着。
纹夫人略喝了一点,摆手停了下来,皱眉抱怨“最近的药真是越喝越苦了。”
一旁的嫔妃只能勉强地陪着笑,说一些“良药苦口”之类的话来劝慰她。大概也是百般无奈。
撇去虚幻的身份地位,眼前的纹夫人,也只是最为普通的一个老人。不管年轻的时候如帛,人一旦老了,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有些小任性,需要人哄着,需要人在意。
珈蓝公主带着我走上前,分别给在座的各位都请了安,纹夫人这才发现了我们,有片刻的怔忪,转而眯着一双眼睛,看向身边的凌贵妃,说“珈蓝公主身后的丫头,倒是面生得很。”
“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这个时候扯上我一个宫女,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恭恭敬敬。
“老太婆眼睛不太好使,丫头你走近一些!”
凌贵妃立即走过来,拉了我上前,领到纹夫人身边。
“你。”我走过去,纹夫人只抬起头瞧了我一眼,就立即僵在了那里,手里的药碗随即坠地,“咣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我立刻愣住了。
“她是谁?”半天,她才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一旁同样满脸迷茫的凌贵妃。
凌贵妃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微笑了说:“老夫人忘了,这孩子的娘是我以前的贴身丫头倾兰,您早年看着常说,最是聪慧的那个。”
纹夫人不吱声,只以探询的眼光看向一旁的嫔妃。贵妃都这样说了,一众嫔妃不管知不知情的,忙顺着她点头称是。
“不像,不像。真像啊。难道是我看错了。”纹夫人疑惑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为什么她一会儿说不像,一会儿又说真像,我心里只是疑惑,却不敢多问。训导的姑姑告诉过我们,在这个皇宫,多少话只能烂在肚子里,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丫头,你叫什么?”她又问。
我只好再次谨慎地磕了个头,说:“奴婢帛夕塔。”
纹夫人不再说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盯着我看了好久,才说:“你起来吧,”回头又吩咐一旁的宫女,“去,拿十两银子来给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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