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虽即位不久，但一直励精图治，越国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臣民们还是爱戴大王的，只可惜啊……”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韦方却明白，接口道：“是啊，只可惜大王过于自负，未能汲取教训，忘了你和文大夫不仅忠心，而且能干，军国大事总不听你们的，才落得个今日如此之境，唉！”
他本想加句“自作自受”的，但见眼前这悲情一幕，却终于还是不忍直言。
旁边柘稽瞪了韦方一眼，慢慢摇头，始终面色惨然，一言不发。
吴兵大军押送囚车，一路北行，后面百姓和大臣们都还亦步亦趋，紧紧跟着，直到了外郭，还是无人愿意离去。
孙武摇了摇头，也不去理会他们，指挥大军，慢慢而行。一过外郭，便是出了会稽，直临吴越边境了。
直到太湖边上，吴军要改用战船而回姑苏，便在这稍事歇息。韦方回头一看，后面百姓已少了一大半，想是再也跟不上了。只有文种还是率越臣们跟在后面，不愿舍离。
囚车颠簸，勾践见旁边雅鱼王后已经疲累不堪了，不禁心痛道：“王后，都是寡人连累了你啊！”
雅鱼王后强忍身上痛苦，微笑道：“大王万勿再出此言，教妾身心里不安矣！”
勾践怜惜的看着她，摇头叹息。雅鱼王后出神的看着江面，忽道：“大王，你看那鱼鹰反复肆意啄食里小鱼小虾，何其凶恶无度，岂不是像那吴军一般？妾身触景生情，忽得诗几句，想与大王共斟酌。”
勾践看了看她所指景物，点点头道：“王后请赋。”
雅鱼王后凄然吟道：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翮兮云间。啄素虾兮饮水，任劂性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风飘飘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彼飞鸟兮鸢乌，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于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勾践一听，不禁心如刀割，双泪直流。
范蠡柘稽也是听得动容，眼中有泪，韦方却听不明白，悄悄问范蠡道：
“王后吟的诗是说什么，小弟对越国之诗不大清楚，请二哥解释一下。”
范蠡点头低声道：“王后诗句里说，那凶猛的鱼鹰就像那吴王吴军，肆意欺凌如今如同小鱼小虾般软弱无力的越国，她又说，她只是一个妇人，又何罪之有，竟也要去吴国为婢，受那无尽的屈辱苦难？几时才能结束这些屈辱苦难，早日回到自己家园？”
最后又喟然低声叹道：“王后这诗作的真好！她说的不错，她们女子又有何罪，也要受这种折磨苦辱？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很何况还要辱及人妻，吴王这般做法实在也太过分了……”
最后一句怕被囚车旁的吴兵听到了，说的很小声，只有韦方和柘稽两人才听得见。
“正是！”柘稽忽然恨声道。他一路默然，这时却终于忍不住应道。
韦方默然，忍不住又想到毛嫱。女人何罪之有？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想来真的是令人感慨。
忽然又想到夷光：“她若是日后作了西施，也是何罪之有？幸好现在我还可以努力改变这事……唉，一念之差，我竟还是和她缘悭一面，现在回想，真是后悔死了，这回是真的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了……雅鱼王后说得对，她们女人真的是最无辜的，虽然她自始至终无怨无悔，我呢？如果日后有什么不测，真要殃及我的郑旦夷光和伯姬们，我又要怎么办？她们也一样无辜可怜啊！”
想到这里，突然间心情沉重起来，觉得自己未必便真有扭转乾坤之力，能改变这看来如洪荒狂流般难以阻挡的历史江河，只觉前程茫茫，任重道远。
吴军歇息已毕，将囚徒们赶下了囚车，押上战船。船帆扬起，就要起航北上。
送行的越臣们和一些百姓齐齐跪倒伏地悲泣，勾践忍不住又潸然泪下，高声叫道：
“你们都回去吧，回去好好安抚百姓，告诉他们，从此以后，大家不仅是越国之民，也是吴国之民，不可再以寡人为念了！都回去吧！”
吴军在侧，他这话说的自然是中规中矩，但越臣们如何听不出来话中之意？文种率众齐道：
“臣等明白，大王珍重！”
韦方暗暗祈祷：“大哥，越国从此就靠你了，你可得拿出史书所记载中一样的本事，让越国悄悄复兴起来啊！”
勾践双眼含泪，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他猛地转身向北，昂首望天，久久不敢再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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