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瞬间安静,时钟读秒的声音清晰可闻,陆霆去盛汤的手停在半空。
“说什么傻话呢。”陆霆握住勺子,粘稠的汤汁却顺着微抖的手洒在桌上。
“我说,分手吧。”
江轻语静坐一夜之后,情绪十分稳定,但是眼睛却不敢看向陆霆,只能空空的落在某处。
“为什么?”
“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每天因为柴米油盐发愁,我来到上海是为了享受生活,不是被生活折磨的。”
陆霆笑了。
“谁家过日子少得了柴米油盐。我们是不富裕,薪资现在在上海也够能买房买车,但每一天都在努力,很快就能给你想要的了,轻语,为什么啊?”
江轻语没有勇气告诉他实情,更准确的说,是她自己在逃避那些不堪。
“我不想再在用钱的时候,到处开口,我也不想再看着我父母有了病却因为没钱而忍着,万一忍到治无可治,到时候我就算有钱了又能怎么样?”
“我跟着你七年,只有刚毕业的时候在你身上看见了希望,看到了我以后想要的生活,但转眼就没了。”
“田超的事情我们不提,你放不下脸面去要,那我就去亲戚那贴冷屁股,你在朝华四年,为什么不得寸进,不就是你放不下面子钻营,那些没有你本事大的一个个都爬上去了,只有你,只有你陆霆不被人看重。”
“我没有再多一个七年陪你熬着了,我的青春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女人有价值的就这几年,而你,让我失望。”
看着江轻语冷若冰霜的脸,陆霆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可能早就横在两人中间了,她才能如此平静。
只是自己一直以为还可以挽回。
七年,这时间已经长到他们熟知彼此的习惯好恶,知道对方喜欢什么酱料,爱穿什么衣服,甚至闲聊的时候能想到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
但也是这七年,感情从干柴烈火慢慢转暗,零星的火苗被厚重的木炭压住,拼命闪烁着想要冲出来,但是终究被一碗现实的水浇灭。
火苗灭了,木炭湿了,再浓烈的感情也转为灰烬,终有一日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不可分辨。
“是我没有给你想要的一切,对不住。”
江轻语克制了一早上的情绪,喷涌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铺起一滩泪痕。
陆霆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她这一段时间的不寻常,可是每每想起那些美好的时光,就不愿意用最恶劣的想法去猜测她。
他太过了解她了,田超的背叛带给他多大的伤痛,江轻语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江轻语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分手。
但是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知道的清楚明了。
适当的留白,能给彼此保住最后的颜面。
分手,也不必撕破脸皮,就像这样,吃一顿早饭,安静的宣布或许早就心知肚明的结局,然后彼此离开对方的世界。
体面有分寸,才对得住相恋七年的情侣。
“这栋房子我交了半年的租金,你先住着,以后就不用像以前一样挤公交了,也不用被泼上一身豆浆。”
“好好吃早饭,不要为了身材就饿肚子,你胃不好,别糟践身体了。”
“田超那的钱有你一份,等账算清了我就给你打过去,阿姨的病情也不要太着急,现在医学先进,仍旧还有回转的余地……”
陆霆一边说,一边看着江轻语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想帮她擦干净,却伸到一半再也不能向前了。
曾经朝夕温存的爱人,以后只能保持着最陌生的社交距离,哪怕眼看着她哭,也没有再走上去安慰的理由。
陆霆很惊讶,自己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也没有情难自控的发泄,只是这心里却在丝丝拉拉的痛着,好像有一双手,在一寸寸的从心里抽走些什么。
闷声疼痛,敲着心口想要缓解,却发现无济于事。
胳膊上青筋骤起,每一条血管都在抗议,血液奔流中带着燎原的怒火,陆霆紧咬牙关,将所有一切都咽进肚子里。
等再回神,整座房子就只剩下大门关闭落锁的声音,和那一碗凉透的面汤。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发生过面红耳赤的争吵,没有其他情侣那些无谓的争风吃醋,却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停留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陆霆穿好衣服出门,沿途是跟江轻语一起吃过的早点摊,一起挤过的公交小巴,共同走了四年的斑马线,下车就能看见她夏天最喜欢的冷饮厅,总要停下来买一杯冰茶。
陆霆经过红绿灯时候下意识地蜷缩右手,却抓了个空,那个需要牵着过马路的人也不在了。
所见都是回忆,只是另一个人已经远走了。
*****
“组长,今天的会议还开吗?组长,组长?”
李鹏在他身后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径直走到了办公室,随手关门的声音震天响,大家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只有凌筱筱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店听到的话,看陆霆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情感危机爆发了,工作狂连工作都听不进去,肯定情况更严重。
【小小:滴滴滴,我男神好像情场失意了。】
凌筱筱点开会话框,跟赵玲玲闲聊。
【小铃铛:好事啊!你赶紧趁虚而入,一鼓作气把他拿下。】
凌筱筱看着消息撇嘴回复,【好什么呀,你都没看见他那丢了魂的样子,人家可是恋爱长跑七年,我拿什么安慰啊,还趁虚而入,你戏真多!】
【小铃铛:我给你一个白眼好吧!也不知道是谁知道网友就是男神,天天春心荡漾,现在机会来了,你又不肯抓住。】
【小小:算了吧,他正在难受呢,我要是这时候往上冲,那不成绿茶婊了。】
凌筱筱关掉会话,想到江轻语那盛世美颜,又看看自己这长得也就算是邻家妹妹,越看越没自信,胸不够大,腰也不够细,身材跟人家更是没法比。
这样的人都能分手,好像她怎么想都没有胜算。
而且凌筱筱其实心里知道,田超背叛在前,女友分手在后,估计他要好长一段时间调整心理了,就算像赵玲玲说的那样“趁虚而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好还要把印象分都丢掉呢。
陆霆在办公室坐了一整天,机械的处理工作,将自己埋在堆成山的文件里,甚至在默记一些根本不重要的数值。
这个男人,他在害怕。
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去接受以后回到家只有空荡荡的房间,看着一直深爱的女人从此形同陌路,脑海深处那些温暖的回忆,都会在此刻变成利刃,一下下的扎进心房。
办公大楼的灯陆续熄灭,凌筱筱一直看着他的办公室,仍旧静悄悄。
她仿佛透过百叶窗就能看见这个男人,独自一人扛着伤心和酸楚,却没有勇气回到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凌筱筱不知道自己为何也坐在这里,明明工作已经处理完了,关掉大厅最明亮的灯光,只留下小小一盏台灯。
双手托着下颌,静静的看着那间一整天没有打开过的办公室。
或许,这样无声无息的留下,在凌筱筱心里叫做陪伴吧。
凌筱筱想,即便你不知道又能怎样呢,我只为了陪着你,当你走出来的时候,就会知道没有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并不是你的代名词。
陆霆揉揉眼睛,站起来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体已经在抗议了。
手机的微光提醒他,已经深夜了,打开门出去,就看见办公位上还有一盏灯,凌筱筱趴在桌子上酣睡。
“醒醒。”
凌筱筱朦胧的睁开眼睛,看清面前人的时候瞬间清醒:“你出来啦!”
“你怎么不回家?”
凌筱筱站起来,敲敲酥酥麻麻的腿,不好意思说在等他,只能含糊其辞:“我有点工作没做完,加了一会班,没想到就睡着了……”
陆霆看着她黑掉的电脑屏幕,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往茶水间走。
“组长!你……还没吃饭吧?”
“茶水间有泡面。”陆霆顿足,看着她脸上压出的红印,蹙了蹙眉:“赶紧回去吧,在这睡不舒服。”
凌筱筱小跑着跟上去:“泡面多难吃啊,我知道公司附近有一家云吞,汤头可鲜了,我带你去尝尝吧。”
“不用了,我……”
凌筱筱知道他要拒绝,直接推着人往外走:“哎呀去尝尝看,我保证超级好吃,比泡面强多了。”
陆霆看看两人身上的衣服,无奈的叹口气,长腿一支就停下了。
“那也得先把外套穿上吧。”
凌筱筱反应过来,直接跑到办公室抱起他的长外套,又抓着自己的棉服,动作飞快,生怕陆霆改变主意。
深夜的上海,路灯排排亮起,地上的薄雪仿佛是精心洒下的细盐,风不烈,吹在脸上有丝丝凉意,吹走了凌筱筱的瞌睡。
从高科中路转进紫薇路里面小巷,果然有一户摊位还没收,老板娘擦着桌子,跟老板念叨着今天卖了几碗云吞,够不够好好过一个年。
上海话听着家长里短,伴着烟火气,别有一番韵味。
凌筱筱蹦跶着走进去,声如黄鹂:“老板娘,来两碗云吞。”
“你也会说上海话?”陆霆拿着纸巾重新擦一遍桌子,顺手用新纸垫在凌筱筱胳膊下面:“小心油渍。”
凌筱筱点点头:“阿拉我可是地道的上海人,只是出国留学好几年,但是从小就会说,在家也经常用上海话啊。”
陆霆突然想起江轻语,她也会说一些,不过听上去没有凌筱筱这么自然,总带着一些生硬,毕竟是为了融入进那些社交场合自学的。
“当初为什么选进一组?”
陆霆突然的提问让凌筱筱一愣,然后说:“陆组长的威名在项目部可是很响的。”
“你知道我不是要听这些。”
陆霆是个聪明人,已经猜到她的出身了,凌筱筱也不笨,有些话一点就透。
沉默了一下,凌筱筱说:“我回国之后,不想靠着我爸爸的名声活着,我已经算是接受了世界上最高学府的教育,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所以从基层开始历练,才是最能体现我价值的方法。”
“那怎么不去其他公司呢?”陆霆挑眉。
因为朝华有你啊。
凌筱筱不敢把真话说出口,状似玩笑的说:“老爷子不同意呗,只能在他眼皮底下待着,不然什么自力更生都不用想了。”
“云吞来喽!”
老板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放在桌上:“小姑娘老久没看到侬啦,男朋友蛮帅的哦!”
凌筱筱小脸一红:“不是男朋友啦。”
云吞的香气飘散,直往人鼻子里钻,翠绿的葱花和香菜飘在上面,瞬间勾起食欲。
陆霆饿了一天,肚子里感应到香气直接开始抗议,但还是慢条斯理的把葱花和香菜都挑出来。
凌筱筱看着默默记在心里,原来他不喜欢吃葱花和香菜。
陆霆看着她放了一大勺辣椒油:“这么能吃辣?”
“嗯,小时候肠胃不好,吃的都清淡,现在好了不少,吃饭不放辣椒就觉得少点味道。”
凌筱筱碗里的汤红艳艳的,看着就刺激味蕾,娇俏的摸摸脸蛋:“我天生丽质,怎么吃辣椒都不长痘。”
陆霆失笑,低头吃了一口云吞,薄薄的面皮里吸满了汤汁,一口下去,鲜美在口腔剧烈撞击,确实很美味。
“嘻嘻,很好吃吧!我以前加班晚了,都会在这吃一碗,肚子里热乎乎的,什么烦恼都没了。”
陆霆点点头,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在委婉的安慰自己。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而烦恼,但是心细如水,也不会刻意追问,用最直接的美食来治愈。
“项目现在也算正式开始了,今天你去跟着面试那几个历史专业的学生,感觉怎么样?”
陆霆知道凌筱筱师承王庭年,特意嘱咐邵俊伟把她带上一起,能更专业一些,看出面试者的实力。
“都还挺好的,有两个专业知识储备丰富,来做一些细节上的纠错或者文化架构,再有王老师带着绝对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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